誰的絲路？中亞小國面對的中俄博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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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中國在吉爾吉斯（Kyrgyz Republic）大使館遭遇自殺式攻擊。當天一輛汽車衝進使館大門後旋即爆炸，駕駛當場死亡，也炸傷了三名使館工作人員。事後根據吉爾吉斯國安會（GKNB）調查，死亡的駕駛是持有塔吉克斯坦（Tajikistan）身分的維吾爾族人，屬於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East Turkestan Islamic Movement）一員，該運動背後則有位於敘利亞的恐怖組織支持，包括誕生不久的「大敘利亞征服陣線」（Jabhat Fateh al-Sham；由原「努斯拉陣線」更名改組）。

上海合作組織調查團則發現，事件的參與者除了吉爾吉斯公民外，尚有中國籍、俄羅斯籍與塔吉克斯坦籍人士，顯示為一樁跨國恐攻。由於兩國早有伊斯蘭激進主義者活動的歷史，許多證據更指向吉、塔兩國有不少公民參與伊斯蘭國（ISIS）。在北約從阿富汗撤軍、美國關閉吉爾吉斯空軍基地後，這些地方漸成恐怖主義的溫床之一。許多對西方，以及本地政府不滿的人士紛紛結合IS串聯，甚至前塔吉克斯坦特種部隊的哈里莫夫（Gulmurod Khalimov）上校最近亦晉升為達阿希的野戰指揮官，也暗示著本地的威權體制面臨挑戰。

由於吉、塔兩國位處東西輸紐，自古便是強權交戰地帶。因臨近古代中央之國，曾經數度被併入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因中央之國不斷改朝換代，無暇他顧，當地的各大汗國紛紛自立。如16-20世紀的布哈拉汗國、18-19世紀的浩罕汗國等，均擁有現代吉爾吉斯與塔吉克斯坦的部分領土。

這些汗國在進入近代後，基於安全與經濟考量，亦都成為清國的屬國。19世紀英俄展開「大博奕」（great game），沙俄的勢力大舉擴張，加上清國孱弱，這些汗國終究為沙俄所兼併。共產革命後，汗國們解體重組，蛻變成為數個社會主義共和國，直到蘇聯崩潰，才真正成為主權獨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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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述不難理解，中亞各國的位置讓它們註定必須與鄰近的強權周旋。即便冷戰結束，這些國家也還是在俄羅斯聯邦的勢力範圍內。各種功能性組織，如政治方面的獨立國家國協、經濟方面的歐亞經濟共同體（Eurasian Economic Community）、軍事方面的集體安全條約組織（CSTO），都可以見到吉爾吉斯與塔吉克斯坦的身影。

2012年甫當選第三次總統的普丁，志得意滿地籌建歐亞聯盟（EEU），背後隱含的歐亞主義靈魂，是希望能統合舊蘇聯成員，乃至於沙皇時代的轄地，但如今已各自獨立的主權國家，進一步成為像是歐洲聯盟的跨國共同體。

這樣的中亞一體化顯然未被多數認同，一則俄羅斯早已褪去蘇聯威風，儘管擁有龐大軍力，其他方面卻只能算是中等強國，缺乏足夠的影響力；再則普丁行事仍具19世紀沙皇心態，從南奧塞提亞到烏克蘭，俄羅斯步步走向與西方對立，這對亟需發展的中亞來說並非好事。俄羅斯人或許因有「足夠」家底，可以忍受通貨膨脹換取大國光榮，但中亞各國形勢各異不見得非要隨之起舞，特別是鄰近中國、又格外貧困的吉爾吉斯與塔吉克斯坦。

隨著中國崛起，吉爾吉斯與塔吉克斯坦有了新的傳統選擇。不似哈薩克、土庫曼有著豐富的油氣資源可議價，吉、塔兩國大概只有水力發電的優勢（主要來自錫爾河和阿姆河），但囿於技術與天候，大多用於自給，出口的量相當有限。因此經濟發展先是仰賴俄國、近來則轉向中國。它們的選擇相當有限：與中國貿易產生的GDP，以及輸出勞工賺取俄羅斯外匯產生的GDP，而這種權衡將決定他們的對外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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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顧兩國的貿易情勢，根據國際貿易中心（ITC）的資料顯示，吉爾吉斯去年（2015）進出口總額大概是57億多美元，出口16億多，入口40億多。進口的三大夥伴，分別是俄羅斯聯邦（31%）、中國（25%）、哈薩克斯坦（17%）； 出口乃是這三大：瑞士（34%）、哈薩克斯坦（22%）、俄羅斯聯邦（9%）。若論逆差，則是對俄、中呈現最大赤字，均約為一年十億美元。

再看塔吉克斯坦，去年的貿易總額大概是43億多美元，出口近8億，入口35億多。進口前三大為中國（50%）、俄羅斯聯邦（21%）、哈薩克斯坦（12%）；出口前三大則為土耳其（22%）、哈薩克斯坦（18%）、瑞士（15%）。俄國與中國大約都是占5%，計算下來，中國享有約17億美元的巨額逆差，俄國以7億多美元次之。

換言之，中俄都從與吉爾吉斯、塔吉克斯坦的貿易裡獲利不小。不過，基於一些戰略考量，像是中國為了防止人民幣升值，損害出口商利益，也為了擴大在各國的話語權，通常會再轉投資回該國，或是購買該國國債。

即使吉爾吉斯與塔吉克斯坦的投資評比與環境相當糟糕，但目前中俄仍不斷持續進行FDI。以聯合國貿易發展會議的數據來看，俄國先發卻瞠乎其後。在吉爾吉斯，中國2015年的FDI存量約為七億多美元，俄國兩億多；而2014年在塔吉克斯坦，中國為十億多美元，俄國只有近五千萬美元。

另一方面，根據世界銀行最新的報告（Migration and Development Brief 26）指出，塔吉克斯坦與吉爾吉斯都是高度依賴勞務輸出的國家。以2014年的數據觀之，僑匯（emittance）佔了前者該年GDP的43%，後者的30%。比較起來似乎是輸出勞工對兩國較有利，但勞工輸入國（如俄羅斯）可以用政策作為制裁工具，操縱勞動力市場規則。這就等於給勞工輸出國套上緊箍咒，鬆緊端視聽不聽話，給該國帶來額外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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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對輸入國安分守己，但全球化與地緣政治都還是為塔吉克斯坦與吉爾吉斯，構成了巨大的變數。像是2008年金融風暴，讓俄羅斯從5%的GDP成長率，一下降至隔年的-7.8%。經濟活動的停滯，意味著節衣縮食，許多工程建設被迫暫緩，外來勞工也只能聽天由命。雖然後來俄國逐步恢復元氣，然而對外勞的需求已不似之前旺盛。自2008年到2011年，獲准合法在俄國工作的吉爾吉斯坦公民，從近11萬人減少至6萬多；塔吉克斯坦公民則從39萬人減少至16萬多人。

更有甚者，油價於2014年暴跌，嚴重打擊俄羅斯出口，美歐亦因為克里米亞事件持續抵制俄國。這使得俄國陷入金融危機，盧布在一年內對美元狂貶最高達到50%。根據世銀、IMF統計，由2014第三季到2015第三季之間，吉爾吉斯外勞所得若折算回本幣索姆（SOM），對美元損失約38%，但索姆對美元其實僅貶值17%。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塔吉克斯坦，折算回本幣索莫尼（SOMONI），對美元損失43%，索莫尼本身則是貶值21%，而不管索姆或索莫尼對盧布其實都升值許多。也就是說計算匯損後，賺取盧布的外勞恐怕不如在國內打工，這場噩夢還在繼續，因為迄今盧布仍跌跌不休。

綜合這些條件會發現俄羅斯的條件已經大不如前，更無法與中國相抗，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中俄正展開零和遊戲。中國在許多方面，如安理會朝核問題、抑制中亞分離主義等，都需要俄國的奧援。更重要的是，普丁強出頭的作風，會移轉西方陣營的焦點，能幫中國爭取時間繼續發展。因此，中國在對俄及中亞的外交上，流露出細緻且富彈性的方式。

像是中國推出一帶一路計畫後不久，俄國旋即與之達成整合歐亞聯盟，以及絲綢之路經濟帶的協議。但兩者內容其實相去甚遠，說好聽一點是整合，其實就是俄國向中國要錢建設，最顯著的成果即是中國將投資50多億美元興建莫斯科到喀山段高鐵。之後普丁雖不斷地兜售歐亞聯盟，希望中國盡快加入，不言可喻，北京總是給軟釘子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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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大國角力之下，小國可能就會成為犧牲品。例如透過千方百計的施壓，俄國終於讓吉爾吉斯在2015年簽署加入歐亞聯盟。但根據2014年的民調顯示，吉爾吉斯民眾對此同意者不到五成。除了損害國家主權的疑慮，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失業率與物價雙升。此外，加入歐亞聯盟等於無法在邊境稅則與法規上自主，會破壞與中國既有的交易網絡，因為有許多小商販都是以跑單幫的方式進行地下經濟，以逃避關稅。一旦採用新的稅則與法規，這些灰色地帶是否還能存在不無疑問。

而在最敏感的安全問題上，中國更是小心翼翼。如今年針對中亞情勢，中國先是與塔吉克斯坦、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四國締約，結成反恐合作協調機制。此舉雖然被一些俄國學者和觀察家批評，認為是刻意繞過俄國結盟。但一來塔吉克斯坦原有俄羅斯駐軍數千，足以應急、二來此聯盟內容尚未夯實，有待觀察，因此莫斯科仍保持低調。後又金援塔吉克斯坦，以反恐反跨國犯罪為由，在塔吉克斯坦與阿富汗邊界修築邊防站和軍事訓練中心，逐步推進與塔吉克斯坦的夥伴關係。

本次吉爾吉斯恐攻的宣示意義大於實質意義，對中國說不上嚴重損傷，卻能讓中國有更多的理由介入吉、塔兩國，以保護投資與僑民。

目前，中國宣稱的外交原則乃是「不干涉內政」，以當下的態勢觀之，吉、塔兩國不算是失敗國家，俄國又有心經營，因此中國在此的角色仍會是以經貿為主、軍事為輔。但未來若是伊斯蘭國的力量更加深入吉、塔兩國，甚至影響到維吾爾自治區的穩定，那麼中國勢必將捲入更深層的鬥爭，也意味著中俄將面臨新的競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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