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國,我的家》 獲獎的懲罰?奧斯卡紀錄片導演遭以色列軍方逮捕,生死未卜
以色列佔領的西岸地區3月24日再傳暴力,數十名屯墾區定居者持槍闖入巴勒斯坦村莊並毆打村民,以色列軍方卻逮捕受傷的居民。被帶走的男子哈姆丹.巴拉爾(Hamdan Ballal)正是本屆奧斯卡獲獎記錄長片《你的國,我的家》(No Other Land)共同導演之一,以色列軍方已經承認逮捕了巴拉爾,罪名是「朝軍人丟擲石頭」,然而另一位導演巴索.阿德拉強調,類似的騷擾行動從獲獎之後就愈演愈烈,疑為以色列報復行動一環。
今年3月2日,第97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紀錄片獎頒給《你的國,我的家》(No Other Land),這一部由巴勒斯坦導演與以色列導演合拍的影片,呈現以色列軍方、法院與屯墾政策聯手,一步步佔領馬薩費爾亞塔村(Masafer Yatta)的經過,巴勒斯坦村民只能以打死不退的肉身堅守家園,蚍蜉撼樹般抵抗軍人與推土機,感動無數影評人與觀眾,雙方導演更在受獎時公開呼籲以巴和平。
然而,舉世矚目的典禮過後不到1個月,電影中較少露面的巴勒斯坦導演巴拉爾,就在一場攻擊中遭受惡意傷害。獲獎導演之一的尤瓦爾.亞伯拉罕(Yuval Abraham)在社群平台發文:「士兵衝上救護車,把他帶走了。之後一直沒有消息。」
▌蒙面人與以軍的攻擊
亞伯拉罕是以色列籍記者,也是與巴拉爾共同執導《你的國,我的家》的夥伴。他在24日晚間於西岸(West Bank)南部村莊蘇西亞(Susiya)目睹暴力事件,隨即將一切紀錄在社群平台。根據亞伯拉罕文字與影像轉播,當晚突然有約10至20位蒙面人士闖入蘇西亞村攻擊了許多人,也包括巴拉爾。其中有些蒙面人還拿著槍。
「一群定居者(settler)剛剛對《No Other Land》聯合導演巴拉爾動私刑,他們毆打他,他的頭部和腹部受傷,血流不止。」
亞伯拉罕說,一群以色列軍人也在現場,卻沒有逮捕集體動武的蒙面人,反而也拿槍指著巴勒斯坦人,並在救護車趕來時,衝上救護車將重傷流血的巴拉爾帶走,此後下落不明。在場人權活動者之一基梅爾曼(Josh Kimelman)告訴美聯社:「我們不知道哈姆丹在哪裡,他是被蒙著眼帶走的。」
25日稍早,以色列軍方才對外表示,他們已經逮捕了巴拉爾,罪名是他用石頭丟擲以軍,並說巴拉爾正在一處軍事基地接受醫療救治。但巴拉爾的律師澤梅爾(Lea Tsemel)說,她沒有辦法聯繫到與巴拉爾或軍方。
另一位巴勒斯坦導演、電影中露面較多的主角巴索.阿德拉(Basel Adra)也發文表示,他留在原地陪伴巴拉爾的7歲兒子,就站在他爸爸被攻擊後流下的血跡旁邊。
巴索告訴美聯社記者:「我們從奧斯卡獎回來之後,每天都遭受攻擊。這應該是他們報復我們拍了這部電影,像是一種懲罰。」
蘇西亞村距離馬薩費爾亞塔村相當近,同樣也是以色列鎖定的屯墾區之一。約旦河西岸雖是聯合國決議要給巴勒斯坦人居住、建國的土地,但以色列政府長期無視相關決議,擅自拆除巴人村莊並改建為屯墾區,所謂定居者就是在以色列允許之下遷入屯墾區的猶太移民。
自從《你的國,我的家》入圍後,馬薩費爾亞塔村就有一小群猶太裔或美國籍等人權分子駐紮,正在進行為期3個月的和平抗議活動,因此他們在24日晚上才得以迅速趕到蘇西亞村,但就如同紀錄片中的情節,外籍人士同樣未能擋下暴力侵襲。
《半島電視台》轉載猶太非暴力中心(the Center for Jewish Nonviolence)的影片顯示,一名蒙面的定居者在深夜的田野間拉拉扯扯,出手攻擊該中心的活動人士。影片顯示,當人權活動者躲回車上,蒙面人集團還繼續丟擲石頭、並用棍棒打壞了他們的車窗,並試圖劃破輪胎。
當地活動人士指出,巴拉爾被抓走後,以色列軍方與定居者並未完全離開,而是繼續朝村子內開槍、放火燒毀民宅,並摧毀沿途一切物品。蘇西亞村居民只能逃出自己的房屋,躲到附近的小山丘和田野之中。馬薩費爾亞塔村另一位居民胡雷尼(Mohammad Hureini)發布的影片顯示,他的朋友從蘇希亞村打給他:「極端的以色列定居者還有軍人正在攻擊我們!對我們開槍!」胡雷尼指出,以色列一方不讓救護車通行,被擊中的村民無法就醫。
以色列軍方則宣稱,他們逮捕了3名巴人村民,罪名都是「疑似向軍人丟石頭」,另有一名以色列平民也因「捲入暴力對峙」而被逮捕。但《美聯社》現場採訪的目擊者則否定上述說法,不認為有以色列人被捕。以軍表示已將這些人都交給以色列警察訊問,另外也將一名受傷的以色列公民送醫醫治。
▌紀錄片揭露屯墾暴力
依照1947年聯合國181號決議,約旦河西岸本是完全屬於巴勒斯坦建國的所在地,以色列在1967年戰爭時佔領了西岸、加薩走廊和東耶路撒冷,在以色列佔領下,號稱巴勒斯坦自治政府(Palestinian Authority)的單位只有少數行政權力,軍事和安全層面多數仍由以軍控制。此後,以色列不斷侵吞西岸土地,拆除巴人房屋、為猶太移民建造新社區,巴人也不被允許接近這些屯墾區。西岸現在住有至少300萬巴勒斯坦人,另有50多萬擁有以色列公民身分的猶太裔定居者。
《你的國,我的家》即是呈現出典型的以色列屯墾手法,還有以軍和巴勒斯坦平民的不均衡對峙。1980 年代起,以色列軍方將西岸南部的馬薩費爾亞塔指定為「實彈訓練區」,再由政府下令驅逐當地居民,聲稱他們違法待在軍事區。士兵和官員時不時進入村莊拆毀房屋、帳篷、水箱和橄欖樹園等生活必須建設,有些家族從祖父、曾祖父一輩就居住在內的房屋,也被以色列政府視為違建而用推土機剷除。
村民一直試圖以和平方式爭取權益,例如每周舉行上百人的遊行、用攝影機記錄抗爭,以及提起法律訴訟。然而法院——講著希伯來語、全由以色列人擔任的法院——整整花了22年才決定維持原判。在村民沒有公民權、沒有投票權的情況下,馬薩費爾亞塔村仍然被劃定為軍事用地,當以色列全面掌控軍事、行政與司法權,巴勒斯坦村民只能在自己家中,成為非法存在。
導演巴索.阿德拉就是馬薩費爾亞塔村民之一,年僅28歲的他,從小生活在社區和住家隨時會被拆除的恐懼之下,早已習慣隨時帶著V8攝影機和手機,拍下一切生活。他結識了以色列記者尤瓦爾.亞伯拉罕,他雖為猶太人,但也不認同政府行為,因此加入阿德拉的拍攝團隊,一起面對每一次拆除和衝突場面。亞伯拉罕同時為數百家國內外媒體寫稿,將西岸當地的訊息傳播出去。
除了面對面抗議之外,村民也持續進行非暴力抗爭。他們拒絕搬離村莊,在附近的山坡挖出山洞、搭起帳篷居住;村民也用最原始的建築方式,一磚一瓦搭起學校等公共設施,白天讓女人與小孩工作好躲避軍方攻擊,晚上則由男人接手搭建。但人手的興建速度自然比不上軍方拆除速度,一輛簡單推土機就能快速將其夷為平地,巴勒斯坦村民彷彿薛西弗斯,努力心血皆是徒勞。
但被罰每天推巨石上山的薛西弗斯,或許還比村民更加幸運——至少巨石就在那裡,不會消失。巴勒斯坦村莊的處境卻正在急遽惡化,除了拆遷之外,屯墾定居者對西岸居民施加的暴力事件不斷增加,尤其是在2023年10月加薩戰事爆發之後。光是2025年至今,聯合國人道事務協調廳(UNOCHA)就記錄到220起定居者攻擊巴人的案例。而猶太非暴力中心指出,「幾乎沒有定居者受到究責。」而即便有奧斯卡光環壟罩,馬薩費爾亞塔也躲不過加劇的針對性暴力。
▌加薩戰火再起
2023年年底以來,以色列為報復哈瑪斯攻擊而持續圍攻加薩,至今加薩已有超過5萬人死亡。儘管1月19日後曾達成停火協議,但以色列在3月1日要求延長停火第一階段而未果,再度封鎖加薩的物資進出,哈瑪斯也拒絕繼續歸還人質。
以色列自3月18日起再度開始轟炸加薩,3月24日當天一次炸死兩位記者,其中一位是《朝日新聞》駐加薩的記者穆罕默德.曼蘇爾(Mohammad Mansour)。曼蘇爾所屬的非政府組織理事、精神科醫師桑山紀彥表示,曼蘇爾當時待在加薩南部汗尤尼斯的家中,遭遇以色列飛彈攻擊而死,妻子和襁褓中的兒子也不幸罹難。《朝日新聞》執行董事兼總編輯坂尻顯吾表示,該社對曼蘇爾及其家人的遇難深感悲痛和憤慨,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該攻擊記者在內的平民。從2023年至今,以色列已殺害至少207名新聞工作者。
同一天,半島電視台24小時新聞網的記者豪薩姆.沙巴特(Hossam Shabat)也在空襲中遇害,沙巴特年僅23歲,先前只是名大學生,過去兩年來一直專注於報導加薩情勢。他遇害之後,同事在社群公布他事先寫好的遺書。沙巴特寫道:「這一切開始的時候,我只有 21 歲——一個和其他人一樣懷揣夢想的大學生。過去18 個月裡,我把每一刻都獻給了人民...現在,我終於可以安息了。
我現在請求你們:不要停止談論加薩。不要讓世界忽視。繼續戰鬥,繼續講述我們的故事——直到巴勒斯坦獲得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