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與小羽毛:奧斯卡遲到50年道歉的北美原住民歧視爭議
【2022. 8. 17 美國】
教父與小羽毛:奧斯卡遲到50年道歉的北美原住民歧視爭議
「我從未想過,竟然有活著見證道歉的這一天...」美國影藝學院近期發出一份道歉聲明,針對1973年第45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一段北美原住民致詞的風波正式致歉。當年是著名的經典電影《教父》囊括最佳影片等大獎,以《教父》勇奪最佳男主角獎的馬龍白蘭度當天並未上台領獎,而是安排了一位北美原住民——小羽毛(Sacheen Littlefeather)——上台致詞,同時也拒領這座小金人。「教父」的用意是想趁此機會聲援北美原住民的權益,但意外致詞風波卻引發好萊塢針對小羽毛的封殺與歧視,事隔將近半世紀,美國影藝學院才正式發出給小羽毛的道歉信。1973年的頒獎典禮到底發生什麼事?教父與小羽毛的原民議題,又是從何而來?
美國影藝學院的道歉聲明,是由院長大衛魯賓(David Rubin)在今年6月18日發出,不過要到8月15日確定要舉辦一場「對話和解之夜」活動後,才由各大外媒的報導而引起關注。這封道歉信是由魯賓署名,寫給北美原住民「小羽毛」(Sacheen Littlefeather),針對1973年奧斯卡頒獎典禮的風波和後續效應,表達誠摯的歉意。
1973年的第45屆奧斯卡獎發生什麼事?當時問鼎奧斯卡大獎的大熱門,其一是鮑勃佛西(Bob Fosse)執導的音樂電影《酒店》(Cabaret),另一個就是獲得10項提名、柯波拉的經典之作——《教父》(The Godfather)——除了柯波拉本人是最佳導演獎的呼聲人選之外,飾演男主角的馬龍白蘭度(Marlon Brando)和男配角艾爾帕西諾(Al Pacino)都是熱門得獎男星。
當年《教父》拿下了最佳影片、最佳原著改編劇本、以及最佳男主角三項大獎。在頒發最佳男主角時,當主持人念出馬龍白蘭度的名字後,現場演奏起《教父》的主題曲,但這位教父本尊並未現身,而是由一名穿著原住民傳統服飾的阿帕契人「小羽毛」,代替馬龍白蘭度上台。
小羽毛上台後直接婉拒奧斯卡獎座,拿出一份講稿,對著典禮台下的眾星、全美所有電視機前的觀眾說:
他很遺憾不能接受這個慷慨的獎項,原因是美洲原住民至今在影視產業裡受到的對待...在電視上不斷重播的電影,還有最近發生在傷膝鎮的事。
祈望我沒有破壞今晚,而在未來,我們的心將會以愛和慷慨互相理解。
我代表馬龍白蘭度感謝你們大家。」
當小羽毛開口後不久,台下隨即爆出一陣噓聲,不過同時也有人以掌聲鼓勵來聲援這位當時26歲的阿帕契人。60秒的致詞結束,小羽毛隨後就離開頒獎舞台,然而這個令現場眾人錯愕的「意外」事件,後續卻引發了歧視與封殺爭議。
小羽毛的出現,的確是馬龍白蘭度本人事前安排好。馬龍白蘭度除了演藝事業廣為人知,實際上他也是好萊塢中有名的民權運動家,特別是聲援非裔民權、以及對北美原助民議題的倡議和行動支持。小羽毛領獎事件,則是馬龍白蘭度希望藉此向好萊塢抗議,長久以來美國影視產業對原住民的刻板印象和待遇不公,同時也是替頒獎典禮前發生的2月「傷膝鎮佔領事件」(Wounded Knee Occupation)聲援。
就在奧斯卡頒獎典禮前一個月,1973年2月27日,大約200名南達科他州的奧格拉拉部落(Oglala Lakota)原住民和AIM運動倡議者,佔領了當地松嶺原住民保留區內的傷膝鎮(Wound Knee),訴求美國政府應針對原住民權益和歷史問題重啟談判、履行政府承諾讓原住民獲得公正和公平的對待。而選在傷膝鎮,是因為此地在1890年就是發生過慘絕人寰的傷膝鎮大屠殺,對於原住民而言是先祖血仇的傷心地。然而1973年這場維權倡議行動,卻仍不幸演變成警民之間的暴力衝突。
根據小羽毛和馬龍白蘭度事後的說明,原先馬龍白蘭度交給她的是長達8頁的講稿,但因為領獎致詞時間只有60秒,小羽毛才事前將內容濃縮;而從實際發表的致詞來看,也點出了馬龍白蘭度透過小羽毛傳達的重點:好萊塢對原住民的忽視、2月的傷膝鎮衝突事件。
這段簡短的演說,讓當年26歲的小羽毛遭受猛烈的責罵和攻擊,甚至是惡意的流言蜚語。致詞時除了台下的噓聲外,後台還有一位被小羽毛激怒的男星,由保全人員制止以免他衝上台拉人,這位男星就是西部片的「大英雄」約翰韋恩(John Wayne);而當小羽毛下台離去,還有不少人對著她比出嘲弄印地安人的「戰斧手勢」。
八卦媒體和好萊塢的耳語隨即傳開,還有人繪聲繪影認為,這位外型姣好的阿帕契人,「搞不好其實是馬龍白蘭度的情婦」,但都是毫無根據的指控。隔日《紐約時報》刊出馬龍白蘭度的講稿全文,這位好萊塢教父並沒有因為政治發言而受到影響,但小羽毛沒有如此幸運,反而因此被列入黑名單。
小羽毛出生於1946年,她的父親是阿帕契( Apache)和亞契(Yaqui)原住民混血,母親是歐裔白人,兩人在亞利桑納州相遇,但那時亞利桑納州的法律不允許跨種族夫妻結合,因此兩人搬到加州,在當地從事皮革製作工作。
小羽毛2021年接受《衛報》訪問時,自述幼時的她是「被虐待和忽視的孩子」,雙親都患有精神疾病而未能給予她妥適的照顧,她在3歲時就因患上肺結核,被帶離父母身邊。小羽毛由祖父母撫養長大,成長過程中仍能時常見到父母,但留下的回憶並不愉快——小羽毛的父親經常毒打她的母親,有一回小羽毛爆發了,她抓起掃帚打向父親,阻止他繼續施暴。小羽毛說:「我認為,那是我真正成為一名活動家的時刻。」
反抗的代價很慘烈,父親的反應是追著逃跑的小羽毛奔出家門,小羽毛拚盡全力沿路向前跑,而父親跳上他的小型卡車,想要輾過小羽毛,滿心恐懼的小羽毛跑進樹林,爬上一棵樹,在樹上躲了一夜,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隨著年歲稍長,小羽毛進入以白人為主的天主教學校就讀,在學校裡接觸到了種族主義的攻訐,而社會上,由政府和基督教學校帶頭,想要讓原住民「變成白人」的政策和種種計畫,也為包括她在內的原住民帶來極大的痛苦。外界的壓力讓小羽毛不斷經歷身分的拉扯與困惑,導致青少年時期的她精神崩潰、入院一年治療,還嘗試過自殺。
直到1960年代末,美國各地原住民運動逐漸興起,原住民開始正名恢復身分、並爭取應有的權益,時年17歲的小羽毛也開始走訪全美各地的原住民部落和保留區,在學習與認識原住民傳統文化的過程中,小羽毛終於找到了自己,她說:
後來,小羽毛在舊金山的一家廣播電台工作,致力研究原住民的影視形象與代表性,那時柯波拉正是她在舊金山的鄰居。透過柯波拉,小羽毛認識了馬龍白蘭度,彼時馬龍白蘭度已經數度為原住民權益發聲,她則好奇他對原住民事務的關心是出於真心,還是和部分名人一樣,另有目的?
小羽毛很快就和馬龍白蘭度成為好友,這才有了1973年那一場引起國際矚目、影響深遠的演說。而在演講之後,小羽毛確信自己已成為好萊塢的黑名單,業內人士被警告不要雇用她,她也不確定馬龍白蘭度的事業是否受到影響——他們仍保持聯絡了相當一段時間,其後截然不同的生活軌跡,自然而然的讓他們兩人分道揚鑣。不過,小羽毛從未後悔這段演說,也對這段友誼有著美好回憶:
「我們一起度過了愉快的時光,我們一起創造了歷史。」
小羽毛仍持續投身原住民運動,她在29歲時,因幼時罹患肺結核的後遺症而肺部塌陷,但她持續為原住民服務,包括在取得相關學位後,成為美國原住民社區的健康顧問,同時重新與天主教信仰建立聯繫,還曾與德蕾莎修女一起照顧臨終的愛滋病患。
2021年時小羽毛身體狀況欠佳,因乳腺癌而接受長期化療,癌細胞已經轉移至肺部,她表示此後不會再接受其他訪問。回憶起1973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小羽毛為那時的自己下了這般的註解:
時隔將近半個世紀,美國影藝學院才正式發表了給小羽毛的公開信,向她當年所承受的不公與壓力致歉。
而對於這個「遲來的道歉」,現年75歲的小羽毛則幽默地回應:
「我們原住民可是很有耐心的——才50年而已!」
小羽毛補充表示,「保持幽默感,是生存之道。」美國影藝學院預計將在2022年9月17日舉辦和解對話之夜活動,邀請小羽毛本人參加,以及好萊塢各界製片與從業人員、演藝明星出席,在活動節目中也預定會朗讀來自影藝學院的道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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