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的休假政治學？UAE「挑戰星期五」周末變天大戰略

2021/12/10 轉角24小時

▌中東的休假政治學？UAE「挑戰星期五」周末變天大戰略

「每個周末，你想放假幾天？」中東的海灣石油富翁國阿拉伯聯合大公國（UAE），本周突然公告了一份備受國際熱議的〈周末改制政策〉，自2022年元旦開始，UAE的聯邦政府「周末假日」將從原本周休2日延長為2.5日，過去為了配合穆斯林禮拜的只放周五、周六的假期，也為了協調「國際商業習慣接軌」而將改從周五下午開始一路放假到周日。儘管當前的周末新政，初期將僅限於聯邦政府與直轄公務員，各邦政府與私人企業無須強制跟進，僅需以此原則「自行協商決定」，但每星期2.5天的例行假日，卻已經是全世界最長的法定周末假期。

UAE的聯邦命令頒布後，一向以國際港都與觀光自豪的杜拜酋長國，很快地就宣布配合2.5天改制；但第三大成員沙迦酋長國，9日則乾脆自行加碼「周休3日」，直接聯邦規定的星期五半天假改為全天休——但在這貌似慷慨的周休2.5～3日背後，UAE考量的不只是經濟戰略與國家競爭力，必須小心試探且恐受極大反彈的真正門檻，其實是整個中東地區都非常在意的「宗教政治問題」？

由於宗教信仰的約定俗成，在阿拉伯世界裡的「現代周末假日」，主流政策仍多以穆斯林每周主麻、上清真寺禮拜的「星期五」為軸心——以UAE所在的海灣地區為例，過去的習慣周末，其實是星期四~星期五放假。一直到進入21世紀後，各國為了「全球化接軌」、配合以歐美西方世界為主的國際金融秩序，周末放假才陸續「改革後推」，轉以星期五～星期六休假為新制。

但放假日期的轉變，對於國家競爭力有差嗎？在目前以西制「六日周末」為主流的國際習慣裡，中東各國此前的「四五周末」，等於一個星期只剩3個工作天能與國際接軌，扣掉跨區時差、以及阿拉伯世界素來令人詬病的官僚堆疊與公務效率問題，實際上真的能「同步國際市場」的時間可能更為短暫。

在古早的過去時代，周末的差異往往被視為「風土成本」；可在一秒鐘幾十萬上下的全球化時代裡，一個星期有4天周末交錯斷線的時間差，卻已足夠被視為「異次元斷裂」，特別是對那些24小時全球連線、與跨國企業緊密協調的外商投資者而言，這樣的特殊民情所帶來的溝通障礙、人事成本、與效率問題，卻也總讓外商與外國人極為頭痛。

像是全區王室最有錢、但宗教意識卻最為保守的沙烏地阿拉伯，就是海灣地區「最慢配合國際」的地區，直到2014年王室強行改制為「休五六」之前，沙烏地的周末都是休四五，主要阻力來自沙國國內的宗教保守份子與守舊派的清真寺，他們都堅持「周五本來就該是穆斯林時間傳統的每周起點」，並指控力推接軌國際的政商界，最終目的就是要朝「休六日」挺進，為了根本不存在的效率問題，過上異教文化的時間規律。

正因如此，本來早在2007年就打算「推後周末」的沙烏地阿拉伯，一直拖到2014年才以王室強令的方式突襲改制。雖然對於宗教傳統最重要的星期五沒直接影響，但各種投資計畫、對外招商計畫、金融商品計劃，卻也真的自此越來越「對世界開放」。

而本回UAE的休假改制也出現同樣的阻力。事實上，早在今年春天，聯邦政府就偷偷放出改制風聲「測風向」，並果不其然地遭到宗教守舊派指指點點，迫使中央政府出面嚴加否認、甚至聲稱「修改周末的消息全是假新聞」。

誰知半年之後假新聞就成為真國策，而UAE的調整策略亦比外界想像更顯「激進」。在UAE的新制裡，完整的周末休假被後推的星期六～星期日，這才與國際接軌；但原本對於穆斯林最為重要的星期五主麻禮拜，則被柔性邊緣化，周五的上午正常上班直到12點，但下午放假仍可讓穆斯林上清真寺禮拜——但為了避免大家奔波遲到與埋怨，「全UAE的清真寺周五主麻禮拜，自明年開始統一規定於『每周五下五1點30分舉行』。」全年全國一體化的硬性規定，亦是相當罕見、政治管制宗教的國家權力展現。

對於海灣的阿拉伯國家而言，伊斯蘭的信仰傳統與阿拉伯部族的歷史文化，都是打造「國家認同」的關鍵價值。但在以石油財富所支持的國家裙帶系統下，各國王室都非常忌憚因信仰而起的「反抗力量」，這之中固然部分走上了宗教極端主義的恐怖之路，但卻也有更多人權意識與民主之聲，其實也是受到溫和自由派的信仰社區所支持與庇護。因此要如何管制並統一信仰中的「國家認同」，在周五該放多少假的問題上，各種的管制、命令與試探，也都能牽扯更為複雜、幽微，且不總是「進步為你好」的附帶意涵。

類似的狀況也不只限於阿拉伯或伊斯蘭國家——像是以色列與猶太信仰中的「安息日」問題，則是另一個在假日問題上複雜糾結到頭痛的中東政府。與阿拉伯世界類似，以色列的國定周末是「五六休」，主要以「每周五日落～每周六日六」的安息日為主。

但在猶太信仰的規定下，每周安息日的24小時是不得從事「任何金錢活動」，更虔誠的保守派甚至連所有俗世日常（打掃、開火、用手機）都不行。所以不僅一般商家公司行號完全不得營業之外，就連大眾交通運輸系統、計程車也都得在安息日「停止運行」。

但在現代社會中，這樣的每周停擺卻會造成很大的生活困擾，儘管虔信的猶太教徒會認為這是千年民族傳統，但一般世俗化的猶太人卻得「陪著虔信者每周坐牢」卻也一直引發很大的政教爭論。像是為了突破「不得用錢」的安息日規定，部份新創業者甚至辦起了會員共乘的服務來突進「安息日商機」——像是能把車資費用攤入會員月費，或者在公車上使用「第三方延遲間接付款非現金交易系統」（總之不要讓司機當場或直接收到安息費車資，以避免觸犯信仰戒律）...種種外人看來拐彎抹角的奇妙邏輯，其實也都是中東地區「政教文化高度鑲嵌」的特殊風土之一。

回頭來看，一路發展得好好的UAE，為何要突然動念「修改周末」呢？在歐美主流的商業分析中，大多認為：UAE是受到沙烏地阿拉伯「全速拚開放」而感受到在國際觀光、國際金融業的極大競爭壓力，特別是在疫情衝擊之下，UAE去年航空人流商機暴跌超過7成，因此才會趁著疫情緩解的機會，搶先一步調整周末制度，並以此暗示著「UAE已有足夠的國內控制力能推動更進一步的『開放戰略』」，

譬如說，UAE過往非常嚴苛封閉、以男性血脈為主的「公民資格問題」，在COVID-19之後也開始不斷出現鬆綁。特別是廣開永居權之後，關於「特許國籍歸化政策」的討論也可能在不久的將來開放更多的「非阿拉伯異教徒富豪」申請成為UAE國民——自此，在國家戰略上一直領先鄰國好幾步的UAE，在各種層面上也將越來越接近「中東新加坡」的願景。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民間風聲，則是關於「酒精飲品限制」的可能開放，例如進一步放寬、甚至是廢除飲酒許可證與酒牌的規定？則可能是在「挑戰星期五」之後，下一個考驗UAE開放改造的象徵性關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