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海地總統的「美國人」？被俘的海裔美籍刺客與傭兵

2021/07/09 轉角24小時

自總統被刺殺之後，海地政府一共擊斃3人、生俘17人，但卻還有至少8名傭兵刺客仍在... — 自總統被刺殺之後，海地政府一共擊斃3人、生俘17人，但卻還有至少8名傭兵刺客仍在逃亡。圖為其中一名被扣押的嫌犯。圖／歐新社

【2021. 7. 9 海地】

殺死海地總統的「美國人」？被俘的海裔美籍刺客與傭兵

「殺死摩伊士總統的『外國傭兵團』已被包圍殲滅...但刺客動機卻依然成謎？」我國友邦——海地總統，摩伊士（Jovenel Moïse）——7日清晨在自宅，遭「境外刺客團」突襲殺害，死時53歲。消息傳出後，自稱已緊急接管政權的海地臨時總理喬塞德（Claude Joseph），即刻下令「全國戒嚴」，並全面封鎖陸海空邊境。之後48小時，奉命全力搜捕的海地軍警，也陸續與他們指控的「外國傭兵團」爆發多起激烈槍戰，直到9日清晨為止，海地政府一共擊斃3人、生俘17人，但卻還有至少8名傭兵刺客仍在逃亡。

已知17名被俘刺客中，除了「兩名美國公民」外，其他15名被捕者全都是「哥倫比亞傭兵」。但為何有美國人涉入這起離譜的國際暗殺事件？無論是海地還是美國政府，都還尷尬地無法回應，只知道被逮捕指控的「美籍刺客」兩名男性，皆是居住於佛羅里達州的「海地裔歸化美國公民」，

除了「美國人」涉案的消息，讓整件血案更顯撲朔迷離，本就極度動亂與緊繃的海地政局，也為摩伊士的驟然橫死，而重新陷入了「奪權鬥爭」——除了群情激憤的總統支持者，已開始出現「排外報復」的暴力謠言；自稱「臨時監國」的總理喬塞德，雖然很快得到了國際社會的暫時承認，但卻因「繼位法理性不足」的嚴重爭議，正遭朝野逼宮、可能慘遭推翻。

▌前情提要：〈誰殺死了海地總統？刺殺摩伊士的「外籍傭兵團」遭圍殲生俘〉

53歲的摩伊士，是在7月7日清晨1時，於首都太子港近郊、佩蒂翁維爾鎮的自家宅邸內，遭遇數十名武裝槍手斬首式突襲。根據海地駐美大使的還原說法，這批口操英語、西班牙語的「外國傭兵」（海地多用法語、海地克里奧爾語），帶著強大火力與專業的軍用裝備，自稱是「美國聯邦緝毒局（DEA）的外勤幹員」，一路瞞騙過了重重保安與總統衛隊，就這樣直衝總統家裡，開火擊斃了不得民心但大權在握的總統摩伊士。

與摩伊士一同被槍擊的，還有重傷命危的第一夫人瑪蒂娜（Martine Moïse）。但他在7月7日下午已被緊急空運到美國佛羅里達州接受急救，目前脫離生命危險，但尚無法接受調查、回溯總統被殺的事發經歷。

摩伊士被殺之後，海地舉國隨即進入了「全境戒嚴」、海陸空交通全部封鎖不得出入的肅殺狀態。海地軍隊與警方，也都各自為了緝兇而大舉動員。不過在線索不足、無人出面坦承刺殺責任的狀況下，海地警方的動作反而異常神速，案發48小時內多次搜索，並在總統死亡地點所在的佩蒂翁維爾鎮一帶，多次與「逃亡刺客團」爆發激烈槍戰。

海地警方的第一份「搜捕捷報」傳自於7月7日晚間，根據警政署長夏爾（Leon Charles）當時的第一時間說法，海地警方成功擊斃7人、生擒6人——但此一數據之後卻反覆變動，被捕嫌犯的來源也四散各處，並不完全都是「佩蒂翁維爾鎮槍戰抓到的人」。

重傷命危的第一夫人瑪蒂娜已在7月7日下午已被緊急空運到美國佛羅里達州接受急救，目... — 重傷命危的第一夫人瑪蒂娜已在7月7日下午已被緊急空運到美國佛羅里達州接受急救，目前脫離生命危險。圖／美聯社

根據海地選務部長皮耶（Mathias Pierre）8日晚間代表內閣的說法：截至周四為止，海地警方已掌握了28名「總統刺客」——其中17人已經被逮捕控制，3人被直接擊斃，另外8人則尚在逃亡；28人之中，已知有26名「哥倫比亞來的傭兵」，另外2名被捕者則是「海地出生的美國公民」。

官方表示，涉嫌刺殺總統摩伊士而被捕的「美國人」——35歲的索拉傑（James Solages）與55歲的文森（Joseph Vincent）——兩人都是具有海地裔背景的歸化美國公民，並都長住在佛羅里達州南部的邁阿密都會區。

由於長年貧窮、戰亂與犯罪的極端處境，美國東南沿海也一直「海地移民」無論合法或非法的移居之地。特別在2010年海地爆發超過30萬人死亡的「1月12日大地震」後，全國遭到末日式破壞的害人慘況，也逼使生還者大舉出逃，美國聯邦政府亦因此在2010~2019年間持續收容著數萬名「海地地震難民」。

目前在美國境內，約有100萬名海地裔移民，他們絕大多數都因地緣與親緣關係，定居在佛羅里達州南部。但由於海地「祖國」嚴重的貪腐、貧窮、與集團犯罪慘況，旅美社群與海地本土之間也因家族接濟...等經濟關聯，而有著千絲萬縷而灰色複雜的社群羈絆。

左一和左二分別是現年35歲的索拉傑（James Solages）以及現年55歲的... — 左一和左二分別是現年35歲的索拉傑（James Solages）以及現年55歲的文森（Joseph Vincent）。圖／美聯社

在8日深夜召開的「緝兇記者會」中，海地警方特意把兩名美國人在內的17名被捕嫌犯，放在鐵籠中展示給媒體拍照。海地官方表示，除了索拉傑與文森兩名「海裔美人」之外，目前已知的所有刺客都來自於哥倫比亞。但這些人行兇的動機為何？如何騙過總統衛隊與守備警察？警方又是如何確認「這些外國人就是刺客」？海地政府都以「案情調查中」為由拒絕說明。

索拉傑與文森被捕的消息傳開後，美國國務院也緊急接觸了解，而在佛州新聞圈素有報導威信的《邁阿密先驅報》也連忙透過地方社區，確認了索拉傑的基礎背景——簡單的來說，索拉傑是從小就在美國長大的邁阿密居民，長年來看非常普通，並沒有特別顯著或異常的「海地政治關注」或「激進主義傾向」。

1985年出生的索拉傑，大概是2000年前後來到美國。有建築與水電技工專業的他，過去除了離婚官司之外，並沒有留下其他前科或刑事紀錄。根據《邁阿密先驅報》所聯繫到的親戚說法，輔以索拉傑的社群履歷，索拉傑曾在2010年——海地大地震前後——被一家私人保全公司聘用，短暫擔任加拿大駐海地大使館的保全人員。但在這之後，大多忙於經營工程生意，還開設了社區慈善機構，

「...就外顯事證來看，完全看不出他有什麼動機與戰鬥能力，足以發動對海地總統的『斬首行動』。」

至於55歲的文森，則沒有太多已知經歷，儘管他似乎時常往返邁阿密與太子港，但就連海地警方也都不清楚這個人有什麼特別的動機背景——因此，就初步線索來看，兩名美國公民很可能只擔任情蒐、後勤把風、或地陪嚮導的次要角色，全案的殺人關鍵恐還得從剩下的「26名哥倫比亞傭兵」來找。

「涉嫌刺殺海地總統的哥倫比籍嫌犯中，我們已確定：至少兩人是『我國的退役軍人』。」

8日晚間，哥倫比亞國防部長也對外證實：在比對了海地透過國際刑警組織捎來的資訊後，哥倫比亞軍方已展開內部清查，但至今尚無法確定到底有多少哥國軍人涉入「總統暗殺」。目前，哥倫比亞政府正統籌外交部、司法部與軍方，準備在近日內派出一支「精英調查支援組」前往海地協助緝兇善後。

簡言之，在摩伊士總統死後的48小時內，海地臨時政府就已鎖定了28名特定的外國刺客，並確認哥倫比亞、美國公民的「境外涉入」；但除此之外，外國刺客們的行刺動機究竟是什麼？或者究竟是誰「買兇殺人」？在犯罪目的的調查資訊上，不斷召開記者會公布「抓到人啦！」的海地官方，反倒對此一問三不知。

除了搞不清楚行刺動機之外，海地警方的緝兇追捕，也存在著許多令人困惑的矛盾資訊——像是在警方公佈的「緝兇經過錄影帶」中，就顯示至少兩名「外國刺客」是被佩蒂翁維爾鎮的「英雄鄉民」包圍生俘。

但這些鄉勇們如何知道抓對了人？如何確認這些「外國刺客」並不是無關路過的外國人？或者說被鄉民逮住沿街追打的「外國嫌犯」，與後來在警察局裡被公開展示的17名被捕刺客，又是不是同一批人？種種不明所以的盲點，也讓《法新社》等駐點外媒極感困惑，卻始終沒有任何警察或官員願意解釋說明。

與此同時，隨著海地警方不斷公開「緝兇捷報」，海地一開始驚駭無言的民心氣氛，也快速地轉為「群情悲憤」。像是在佩蒂翁維爾鎮與太子港的幾個警察局外，就出現了大批「正義鄉民」，敲門大喊要警方趕快把殺人的外國傭兵交出來，供海地人民「公開處刑」以告慰死去總統的在天之靈。

但以上種種不透明的緝兇疑點與激動民心，卻也逐漸朝「仇外前奏曲」醞釀前進。對於所有外國人的不信任與累積宿怨，也正因為摩伊士的戲劇化橫死，而走向令人不安的情緒浮躁沸點。

憤怒民眾聚集到警察局外，要求警察交出被逮捕的嫌犯，揚言要將之燒死報仇。圖／美聯... — 憤怒民眾聚集到警察局外，要求警察交出被逮捕的嫌犯，揚言要將之燒死報仇。圖／美聯社

除了牽扯外國傭兵的尷尬案情外，本就動盪不安的海地政局（關於摩伊士的政治爭議與任期衝突，請參見前日報導〈誰殺死了海地總統？〉），也陷入了另一波無法預測的「宮廷鬥爭」——像是代表政府宣布摩伊士死訊、並自立為「國家臨時領導人」的代理總理喬塞德，就馬上遭遇了朝野政黨的推翻壓力。

喬塞德之所以被質疑「不具『監國』資格」的原因，是因為在摩伊士被殺死的48小時前，總統就已經指派71歲的前內政部長亨利（Ariel Henry）擔任新屆總理；而後來接管政權並下令戒嚴的喬塞德，其實已經被摩伊士給解職，並向政府提交了辭職信獲准，只是因為亨利到職的宣誓與工作團隊交接的行政程序還沒有完成，只剩腳後跟還在總理位上的喬塞德，才會以「臨時總理」的身份接替執政權力。

按照正常的憲政程序而言，喬瑟德這樣的「監國資格」與爭議，應當在一定時間、通常是14到30天內，經由「國會表決認可」才能繼續臨時授權，但因為修憲、選舉制度修法與總統制的總總朝野衝突，海地國會早已在2020年1月被摩伊士總統以「任期屆滿」為由強行解散，並以「選制修法未完善」的藉口持續凍結國會改選至今。

換言之，海地的國民代議與政府監督機制已經完全消失，就連喬瑟德自己本該由國會行使同意權的總理資格，也都是由摩伊士本人「違憲式的強行派任」。

緊急接管政權的海地臨時總理喬塞德全面封鎖陸海空邊境。圖為警察開放邊界，讓在海地的... — 緊急接管政權的海地臨時總理喬塞德全面封鎖陸海空邊境。圖為警察開放邊界，讓在海地的多明尼加貨車回到多明尼加。圖／歐新社

事實上，過去曾是前朝政府高官的亨利，本來就是摩伊士為了調停「國內朝野惡鬥」的妥協方案——這一方面是71歲的亨利過去曾是在野黨陣營；二方面則是醫生出身的他，曾在人物力絕境之中，協調國際援助、好不容易控制2010大地震後「海地霍亂大流行」的防疫指揮官，因此於政壇或民間都，有相當的威望能協調服眾。

「我才是海地的總理！我才是海地當前唯一合法的國家臨時領導人！」在喬塞德宣布總統已死、自己已經接管國家並頒布戒嚴令後，不滿喬塞德趁亂奪權的亨利，也隨即號召朝野各黨派出來「匡亂反正」。與此同時，海地的反對黨與各地公民組織，也緊急在太子港召開緊急救國會議，就是否應該承認「喬塞德的臨時監國資格」激烈辯論。

會議之中，不少反對派領袖都認為，喬塞德的監國權力根本不符程序，「是荒謬累積荒謬的無中生有！」並主張全力擁護亨利入主政府，甚至號召全民砍掉重練、推翻喬塞德所代表的「摩伊士違憲爛攤」。

然而以美國為首的國際社會，目前都已公開表示「承認並接受『由喬塞德暫代領導』的海地政府」，並強力呼籲喬塞德應該同步與反對黨完成磋商，力促在今年秋季舉行「海地總統改選」——一方面和平解決權力真空問題；二方面也趁勢化解摩伊士因任期爭議而留下的種種無解爛攤。

不過美國的發言也特別強調了自己的政治伏筆：「我們承認喬塞德所領導的臨時政府，並不代表美方有意支持喬塞德的個人參選或長期執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