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部「砍掉重練」的反威權新憲法？智利通過的歷史性公投

2020/10/26 轉角24小時

25日晚間，曾以長年獨裁統治為代價換「經濟奇蹟」的智利終於以78.3%的壓倒性結... — 25日晚間，曾以長年獨裁統治為代價換「經濟奇蹟」的智利終於以78.3%的壓倒性結果，確認將「重新制憲」，全面取代獨裁者皮諾契特所制定遺留的「威權時代舊憲法」。圖／法新社

▌給我一部「砍掉重練」的反威權新憲法？智利通過的歷史性公投

「你也想要一部去除威權印記的全新憲法嗎？」因首都地鐵票價調漲而起，延燒成全國性大抗爭將近一年，累積數百人被軍警鎮壓打爆眼珠、至少31人因衝突喪命...之後，曾以長年獨裁統治為代價換來「經濟奇蹟」之名的南美國家——智利——25日晚間終於以78.3%的壓倒性結果，確認將「重新制憲」，以全面取代由獨裁者皮諾契特（Augusto Pinochet）所制定遺留的「威權時代舊憲法」。消息出爐後，智利全國上下皆進入了狂歡狀態，歷代的民主鬥士、發動抗爭的學運青年、朝野主流政黨，甚至是一度派兵鎮壓、最後卻同意示威訴求「重新制憲」的現任總統皮涅拉（Sebastián Piñera），也都以「民主的勝利！智利歷史轉捩點的一天」來向智利全國人民道賀致敬...儘管歷史的轉變進程與掌權階級的政治算計，仍留下了許多「暗招伏筆」與不確定因子。

2020年的「智利制憲公投」，原本是因應2019年智利10月全國示威大抗爭的政治和解承諾。其原本預設的投票日，本來設定在2020年4月，卻因武漢肺炎疫情嚴重，而一路順延到了10月25日。儘管過程中有疫情恐慌與議題熱度退燒的打擊，但最終投票率依舊過半、總投票人數亦高達755.8萬人，清楚地創下了智利民主化以來的最高投票人數紀錄。

在公投選票上，智利民眾需要回答兩個題目：（1）請問你「是／否」同意制定全新的智利憲法？（２）請問你支持「全民直選制憲委員會」還是「混合式制憲委員會」？

根據智利中選會的計票結果，78.3%的智利選民支持「重新制憲」，79%的選民支持「全民直選制憲委員會」——因此根據公投決定，智利將在2021年4月舉行特殊選舉，全民直選出155名制憲委員。之後，制憲委員會將以1年為期、可順延一次但不得晚於2022年6月提出「新憲草案」再交全民公投決定。

本次公投從4月延到10月，最終依然投票率過半、總投票人數亦高達755.8萬人，創... — 本次公投從4月延到10月，最終依然投票率過半、總投票人數亦高達755.8萬人，創下了智利民主化以來的最高投票人數紀錄。圖／美聯社

「我們吶喊了30年了，終於終於終於...智利人民終於可以擺脫皮諾契特的威權鬼魂了！」在公投壓倒性過關後，首都聖地牙哥的中心地標「義大利廣場」，也瞬間湧入了數以萬計的狂歡民眾，眾人施放煙火、拍手大笑，然後高聲合唱著智利的抗爭金曲《被遺落者之舞》（El Baile De Los Que Sobran）。

《被遺落者之舞》是1986年、皮諾契特執政末年的智利民歌，內容以輕快的旋律講述年輕學子「追求夢想人生的徒勞無功」。因為在威權政府的填鴨教育下，學生們不被允許多想；真正的教育與階級翻身，又總被那些菁英權貴給壟斷，社會要求你竭盡全力、卻總不正面告訴你在這場階級遊戲裡，「魯蛇」絕不可能翻轉階級——無奈的歌詞正好諷刺了皮諾契特推行的「經濟新自由主義」，是如何重新定義了所謂的「機會」與「公義」。

智利當前的憲法，是皮諾契特在1980年強行公投過關的「威權舊憲」。儘管當皮諾契特於1990年下台、智利展開民主化進程後，歷代政府先後推動了30幾次修憲，關於集權崇拜、歷史不義的種種條文，已大多被刪除或修正。但憲法中關於經濟、預算與萬事私有化的「芝加哥男孩原則」（借代新自由主義經濟實驗），卻始終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變。因此在經年累月下來後，智利的整體經濟數據與財政健康度雖然是拉美最佳，但財富集中與社會階級的流動停滯，卻是徹底被卡死而幾無活路。

為了確保自己的芝加哥男孩實驗不會被「未來」給推翻，皮諾契特留下的憲法埋下了大量的制度伏筆。之中包括極高的修憲門檻、保守的憲法法庭、以及排擠小黨與獨立派的特殊選舉制度。因此直到今天，相關的新自由主義方針，仍是不可挑戰的國家神諭——小則教育學費、日常生活費高度私有化；大則財團治國、貪腐滲透侵蝕國家政經財政，卻都無法可管無力究責——最終，國家憲法保障了坐擁資源者的競爭力，但卻無法相應滿足國民對於公義與平等的冀求。

這也是2019年聖地牙哥地鐵只有3.3%票價漲幅，卻會突然引爆全民怒火，進而促成國家憲政轉型的背後原因...但推動歷史的過程，真的有那麼線性與與直觀嗎？當然不是，因為智利保守派與同樣崇拜新自由主義的總統皮涅拉，也同樣仍留下了許多制憲伏筆。

智利憲法公投原本應該在今年4月公投投票，明年4月選出制憲委員會。然而當公投因疫情蔓延而延期半年後，制憲委員會的全民直選時程並沒有相應推遲——換句話說，智利各界只剩下半年的時間推出憲改委員名單。

雖然智利獨裁者皮諾契特於1990年下台，但憲法中關於經濟、預算與萬事私有化的「芝... — 雖然智利獨裁者皮諾契特於1990年下台，但憲法中關於經濟、預算與萬事私有化的「芝加哥男孩原則」（新自由主義經濟實驗），卻沒有得到根本改變。圖／法新社

此外，155名制憲委員會的提名與選舉，將採用名單比例代表制。雖然選委的組成名額有「男女性別各50%」的保障條件；但卻沒有設定原住民比例，也沒有各自依照可能的憲法領域再細分專業編組。因此在時間匆促且的背景下，智利專家輿論大多認為：就算是民眾直選，制憲委員仍極容易被傳統「大黨聯盟」壟斷多數，進而挾持並延續由上而下的制憲方向與結構。

由傳統左右政治聯盟來「間接主導」修憲名單，雖不盡符合智利社會的改革想像；但對於大型財團與國際市場，卻是智利憲改的最後保障——像是芝加哥男孩的大本營，美國《華爾街日報》日前就以〈智利的自殺任務〉為評論標題，質疑當前的憲改氣氛，很可能重新拖回拉美流行的「民粹式社會主義」，進而摧毀智利自皮諾契特以來的經濟自由化成果，反讓過往的「政治犧牲」變得毫無意義。

不過就現實層面而言，皮涅拉總統與智利的傳統左右大黨，則都希望透過「順應民心」的方式，暫時平撫社會的反菁英情緒。畢竟2021年11月，智利仍將迎來總統與國會大選，「2022年新憲公投...只能算是『後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