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不會成為影視終結者?好萊塢編劇工會明文規管AI,美國勞資首開先例
編按:AI的發展,已可導入影視產業作為有力的創作工具,但資方是否會仰賴AI所生成的內容來取代勞方工作,則另無數影視工作者憂心,更在2023年的好萊塢編劇工會罷工談判中,成為一大關注點。在編劇工會與資方達成的新版協約內,就針對AI明文寫下使用規範,包括資方不能強迫勞方使用AI、不能以使用AI為由削減酬勞、AI不能與創作者共享作品權益、創作者使用AI必須得到資方知情同意等等。簡言之,協約一方面確立AI將是創作者的工具,同時設法杜絕工作權益因AI技術運用而受到侵害。
好萊塢編劇工會(WGA)向資方電影電視製片協會(AMPTP)爭取到的新版團體協約(MBA),日前得到99%會員投票同意通過,待最後資方簽署,這次好萊塢史上最久罷工行動就可以正式落幕。
與好萊塢各大工會一樣,這個團體協約每3年與與資方換約,為影視業的文化工作者設定勞動權益的樓地板:個別工作者在與資方(委託方)談案子時,即可以按團體協約寫入的勞動項目與雙方權責為框架,以協約載明的勞動條件為基準向上議定。
WGA的協約特別明訂編劇的合理工作天數、工作期的最低給付額,作品首映的給付額,以及後續在各平台通路重映衍生的資方收益分配,也明訂資方的給付期限,為平時分散獨立工作的創作者保障基本生活條件,讓編劇作為個人職業可長可久。由於這些項目事關編劇勞動所得與資方利潤,向來是雙方拉扯的重中之重。
▌規管AI的第一槍
此次WGA與AMPTP的談判在基本工資的調幅、雇主提撥的勞退與醫療保險基金比例、各映演平台撥付重播費等爭議事項,都有重大進展。由於有重播費的設計,作品各種應用變現的可能性都被周全地考慮到,特別是著眼於蒸蒸日上的線上串流平台業務的營收分潤——此次終於打開線上串流平台(被稱為隨選視訊附加服務SVOD affiliated service)的數據黑盒子,以播放時數為收視量(viewership)計算基準,為重播費的爭取建立有力根據。工會對生產與流通的全部環節有決定性的影響力,頗有可觀。
然而有別於這些傳統協商重點,今年有一重大爭議項目是近百年好萊塢工會運動中前所未見,即如何就AI導入編劇工作進行規範——AI威脅人類工作權益的可能性討論很久了,而今WGA發起的爭議以及目前議訂的協約條文,是勞資雙方首次就AI的影響提出規範化的嘗試,說為全世界工人開第一槍應不為過。
WGA藉此確立AI的導入不會侵害編劇的權益,但同時承認AI已經能夠結合到創作過程中,一方面AI是協助創作的有力工具,另一方面WGA亦設法限制資方以之為武器壓迫勞工。值得一提的是,在今年春季開始的勞資協商中,資方堅持不就AI的應用及規範讓步,直到4月底談判破局、罷工正式啟動前,WGA的有關要求仍全數遭到拒絕,可知資方對運用AI推進生產力懷抱期待。
按工會公開的新版協約備忘錄,在編劇工作中應用的人工智慧(AI),專指生成式AI(generative AI, GAI)。GAI能夠藉由既有資料習得寫作的常模(writing patterns),並以常模為基礎配合演算法生成新內容。目前已知的演算法工具包括有ChatGPT、Llama、 MidJourney、以及DALL-E等。新版協約將新增條文第72條,就AI的應用提出定義與限制使用條件。重點有下:
2. 資方拿GAI生成的內容請編劇改寫,必須事先聲明揭露。GAI生成內容不得被視為編劇改寫的原始資料(source material),不涉編劇與資方議約時的營利分配以及相關給付。資方不得據以削減編劇所得、不得要求編劇與AI共享創作紀錄(credit)、不得排除編劇原本權益。簡言之,令編劇改寫GAI內容的成果,應視為改寫者的原創作品,並遵照協約保障一切原創者的酬勞與權益。
3. 相對的,若編劇欲使用GAI協助創作,必須事先得到資方的知情同意,而最終提交的內容視為編劇(而非GAI)的創作成果。編劇必須僅守資方關於GAI使用的規範,包括在倫理、隱私、版權等有關規定。並且資方有權不同意編劇使用GAI協助編寫,特別是顧慮到可能的版權爭議時。
4. 同時,資方不得強制編劇使用GAI創作。但運用GAI檢查版權等無關創作的應用不在此限。
5. 雖然相關規範與應用仍未完備也無法盡數,但WGA保留權利禁止編劇的劇本被用於訓練、參考或發展GAI有關軟體與系統。同時在WGA提出要求時,資方應最少每半年與工會代表開會審閱GAI的有關新應用。
▌新合約的保障
過去改寫劇本,改寫者與原作作者共享創作紀錄,資方也得給付原創者與改寫者不同的酬勞。有了GAI後,資方能不能跳過編劇改寫,直接讓主創團隊就GAI生成的劇本定稿開拍,接手完成最終電視電影劇集呢?這牽涉到編劇的工作定義。
一份完整的劇本(screenplay),除了詳列故事梗概、角色設定、分場事件場景描述與出場的角色對白動作,還必須兼顧影像化在技術上的可能性,確保正片拍攝作業順利展開,因此也會寫有簡要攝影指導(shot description/camera setups),這個過程需要編劇與主創團隊的密切合作與溝通。
按協約明訂,編劇工作成果含括初始的故事(story)、製作大綱(treatment)、 分場大綱、劇本初稿(draft screenplay)、到劇本定稿(screenplay),工作則包含原創或改寫,以及製作期中配合劇組其他人員與條件的異動經常發生的改寫(rerwite)或潤飾(polish),這些項目都被按創作付出的心力訂定不同酬勞。
只要操作這些有關工作並產出這些成果項目,不論涉事者本職是否為編劇,都適用WGA協約的一切保障。舉例而言,就算有GAI能藉由過去大量劇本的訓練產出最終的劇本定稿,在製作期開始後幾乎必然發生的有關調整(比如視演員狀況改動對白),不論執行的人是否運用GAI協助,即會被視為編劇進場而自動適用合約規範。
▌WGA的內部風波
有這結果,令人想起5月罷工開始時工會內部的一個小風波。談判早期即加入WGA談判小組的阿格斯特(John August),是《霹靂嬌娃》(Charlie’s Angels)、《巧克力冒險工廠》(Charlie and the Chocolate Factory)等賣座電影的名編劇,還得過WGA頒贈的終身成就獎,一直敢言為會員爭取權益,代表會員與資方談判資格充份。但5月罷工開始時,他被爆出是GAI編劇軟體Sudowrite的推手之一,不但是該軟體公司的股東,也為開發團隊提供建議。當時不少會員懷疑他可能出賣自己人。
Sudowrite號稱可以根據使用者的寫作風格從無到有創作一個完整故事(novel/story)、調整各場戲的合理長度(自動節縮或延展),甚至可以為分場對白與動作發想合理情境豐富血肉。在WGA會員普遍焦慮因資方導入GAI而工作不保時,Sudowrite卻正在好萊塢兜售服務的行為自然非常刺眼,會員懷疑阿格斯特作為工會代表有利益衝突,情有可原。
阿格斯特在受訪時解釋,他沒有主動揭露與Sudowrite的關係是因為自覺該公司並不代表資方,而且他早在ChatGPT公開前的2022年年中就見識到工程師展示早期Sudowrite的巨大潛力,因此認為必須警惕事態可能往不利方向發展,而他的經驗可在談判中對勞方有助益。在更早的受訪中,他說:
最終阿格斯特挺過內部風波,持續代表工會與資方談判,他深知AI潛力落入資方手中的危險,是最後版本中對AI規範的主要推手,確保了編劇的作者權(authorship)不受AI影響,也為會員畫下紅線不讓作品為AI訓練所用。這些安排就是確認GAI生成內容不視為「人」的創作物,從而不得被資方用來切割「人」(作為勞動者)原有的權利。換言之,在勞動場域中,AI不是人;並且也要確認AI作為從屬於人、為人服務的工具。
在WGA的談判經驗與最後可觀的成果中,我們再一次看到了所謂科技的非中立性,是「為人所用」或「為非人的資本主義體制所用」的兩種可能,決定在工作者的自決與團結與否。而有力的工人還與先進資本主義辯證伴生,而不尊重人(或創作者價值)的體制通常也放任資方怠惰與生產力低落。這種勞資對抗的論述儘管老調,但在2023年的西方社會呼聲與政治重回街頭、在科技迭代加速推進的時候,頗值得在台灣的我們省思參考。
責任編輯/賴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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