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亟需一場勝利：洛杉磯衝突升級，側寫川普的政治人格學分析

洛杉磯人民憤怒的火焰正在燃燒。

台北時間6月10日晚間八時許，國防部長皮特·赫格塞斯（Pete Hegseth）表示，來自加州二十九棕櫚村（Twentynine Palms）陸戰隊基地的約700名陸戰隊員已部署至洛杉磯，國民兵則已增至4,000名，以控制抗議美國國土安全部下轄美國移民和海關執法局（ICE）逮捕無證移民的抗議人群。

加州總檢察長邦塔（Rob Bonta）表示：川普的命令「侵犯了加州州長紐森作為加州國民警衛隊總司令的職責，並在沒有合法行使聯邦權力的情況下，侵犯了加州控制和調動國民警衛隊的主權」。

除了國民兵駐守之外，當地鎮暴警察已經對抗議人群射擊橡膠子彈與投擲煙霧彈。確實，川普到本文截稿為止都沒有表示加州抗議民眾涉嫌叛亂。但如果情況失控，民眾開始襲擊陸戰隊，川普就能夠名正言順地以「叛亂」為名掃蕩抗議群眾。川普之前就存在運用軍隊鎮壓抗議群眾的紀錄。還記得喬治．佛洛依德（George Floyd）嗎？在川普第一個總統任期任期內就曾威脅要援引《反叛亂法》來回應喬治．佛洛伊德之死引發的抗議活動。由於時任國防部長馬克．埃斯珀（Mark Esper）的反對，川普最終沒有付諸行動。

但是這一次，面對大權獨攬且進化為Trump 2.0的川普，幾乎沒有內閣成員願意公開反對他。在衝突的情境中，川普幾乎總是會選擇看起來「強硬」的修辭與行動。川普少見的「意外」，是川普基本上袖手旁邊看著那些在2021年1月6日衝進國會大廈試圖引起政變的數千名叛變者，任由警察與這些人搏鬥。

川普在過去四年是否悔恨在當年沒有與國會大廈叛變者「沆瀣一氣」奪回自己的總統寶座，我們確實不知情。然而，隨著川普擔任總統的時間不斷延伸，不需要什麼內幕消息，即可以從新聞報導發現屬於他的「拉高衝突—退卻」行為模式。

根據《華盛頓郵報》的報導，包括美國政府效率部（DOGE）、國稅局（IRS）、食品及藥物管理局（FDA）之前被開除或優惠離職的員工，部分收到回聘的通知，甚至被川普直接消滅的美國國際開發總署（USAID）員工，部分也收到國務員的通知，詢問是否願意到國務院就新職的可能性。這不僅只因為人力上的不足回補這麼簡單，川普與先前在內閣中的人體電鋸馬斯克（Elon Musk）以攻擊深層政府（deep state）為主旨的大裁員行動的影響深遠，當中又以國家安全委員會（NSC）的大裁員最具代表性。

未來，綜合各方意見擬定國家戰略的NSC工作將分散到國務院、國防部與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NSC的統合功能即將喪失。在拜登政府任內NSC中國與台灣事務辦公室高級副主任杜如松（Rush Doshi）表示，「這基本上是一種戰略性的腦白質切除術（lobotomy），破壞NSC，你就沒辦法對國家的政策工具制定戰略及當中的戰略協調。」、「如果NSC沒有戰略，那你的中國戰略有將何去何從？」

這些例證實在族繁不及備載。2019年3月底，川普在白宮會議中秘密下令24小時內關閉部分美國—墨西哥邊境，並對外公開警告要全面封鎖，造成美墨雙邊緊張，後有賴於墨西哥政府迅速做出配合措施，以及國內商界與共和黨內部壓力下，川普政府於數日內宣布不會全面關閉邊境，僅以「加強執法」姿態取代最初的極端命令。更不消說，川普的「對等關稅」政策至今也被人看穿手腳，急著與中國就稀土問題與習近平進行一個半小時的通話突顯其底氣不足、自己暴露美國經濟競爭劣勢的困境。

川普這種慣常性的「虎頭蛇尾」其實並不令人覺得奇怪，只是令人覺得他難以捉摸，他會在什麼時候做出什麼事情是比較難預測到的。但有鑒於他在競選的時候已經開出不少政策支票，從而可以預期他大致的政策方向，因此，想出如何應付川普其實並不會太困難。而在實際的政治交手過程中，最重要的還是要認識你的對手。過去將近五十餘年以來，發軔於美國本土的政治人格學的研究，對理解川普這個人，提供了極具有參考性的線索。

▌政治人格學的總統特質分析

政治人格學（Political Personality Profiling）的應用，在1950年代以後成為美國如何理解「鐵幕」背後的蘇聯領導人在想些什麼的情報工具。

以行為科學政治學者亞力山大．喬治（Alexander George）為首的一批研究者，透過納粹時期的宣傳資料，從公開的文本資料中推斷其戰略意圖與心理建設。到1970年代初期，中情局心理分析師波斯特（Jerrold Post）成立該局的「性格與政治行為分析中心」（ Centre for the Analysis of Personality and Political Behaviour），這是在1965年，CIA有一個「遠端評估外國領導人的政治行為計畫」。通過外國領導人的文化與政治背景的濾鏡觀察他們，並評估他們在國際舞台上表達衝突態度的程度，建立外國領導的人格檔案。

波斯特的成名之作，是他在1978年協助美國卡特總統在調停以色列與埃及的衝突時，對以國總理比金（Menachem Begin）以及埃及總統沙達特（Anwar Sadat）進行的「側寫」（profiling），他認為比金對納粹大屠殺耿耿於懷，因而建議卡特的發言要在這方面多所著墨。在13天後，兩造成功簽署「大衛營協定」。在卡特的自傳中特別提到這一段：「Jerry，如果沒有你，大衛營不會成功。」

政治人格心理分析到1980年代後迅速發展，就人類差異性最基本的向度達成了科學性的共識。在日常生活中，區分人與人的方法不勝枚舉，但哥德伯格等心理學者（Lewis Goldberg, Robert McCrae and Paul Costa ）透過統計分析與實證研究，確立了現今廣泛使用的大五人格模型（Big Five Personal Traits），該模型基於人格的五個主要面向：

• 怡人性（agreeableness）
• 盡責性（conscientiousness）
• 外向性（extroversion）
• 神經質（neuroticism）
• 開放性（openess）

針對這五項特質進行分析，並據此定義最常體現的行為和態度。

怡人性——特質是關懷和善良的品質有關。隨和的人在社交場合中更容易展現愛和同情，並努力尋找積極的方法來解決問題。他們也可能具有利他主義、寬容大方與謙遜的特質。隨和性的反面是對抗性。

盡責性——與勤奮、專注、有條理相關。具有高盡責性格的人往往是優秀的員工和領導者，並且展現出雄心勃勃的態度。他們經常制定計劃並設定目標，並以充沛的精力和熱情去實現。盡責性的反面是缺乏方向。

外向性——是積極、自信且善於社交的特質。高外向性格的人在社交場合往往表現得友好與健談，並從與他人的互動中獲得活力。外向相對的是內向（introvert），即讀者熟知的MBTI架構中的E人與I人。

神經質——如同你所知道的是一種負面特質，因為它與緊張、情緒不穩定感與不安全感、焦慮相關。神經質的人往往容易擔憂和憂鬱。他們可能會感到脆弱，甚至在感到不知所措時表現出敵意。神經質的反面是情緒穩定。

開放性——指的是對生活充滿想像力，並對許多主題和活動發生興趣。開放性特質的人通常易於接受新的想法、樂於體驗新事物，而不是墨守成規。他們也可能擁有不落俗套的價值觀。而處於另一端的人則被認為對體驗更加封閉保守；當然，標新立異也是開放性的特徵。魯本澤（Steven J. Rubenzer）與法辛鮑爾（Thomas R. Faschingbauer）於2005年出版《白宮內的總統：心理學家評估總統的個性、性格與領導》一書分析自喬治．華盛頓（George Washington）到小布希（George W. Bush）以來的所有美國前總統，以小布希為例，其外向性很高，而開放性則較低——簡單地說，他是一位熱情外向的人，但缺乏好奇心導致思維僵化。

▌川普的政治人格：高外向性 + 低怡人性的戰士

在五大人格特質中，川普表現出何種特性？美國西北大學心理學系教授麥克亞當斯（Dan P. McAdams）早在川普第一任總統競選期間的2016年於《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中為川普進行了簡單的五大人格特質側寫：

川普在怡人性方面的評價極低。麥克亞當斯指出川普是美國歷任總統中「最不怡人」的一位。比如說，他習慣使用侮辱性語言公開羞辱對手、鼓勵暴力行為，例如在競選集會中對抗議者說「把他們趕出去！」、「真想打他一拳！」。極低的怡人性被認為與「現實政治」（realpolitik）風格相符，其特點是冷酷且務實態度，在國際事務中，這反而是優點，因為不會感情誤事。

在盡責性方面他拿到中等偏低的評價。川普的軍校經驗雖使之具備一定的紀律性，在商業上或許能夠以擴大事業版圖、以賺取更多的金錢為目的，但就治理國家層次而言，除了MAGA以外，他缺乏明確的治理哲學與政策一致性，使其在政治決策中難以評估是否穩健負責。

川普在外向性評價獲得極高的評價，他擅長在媒體前表現自己，長期活躍於電視節目與公眾舞台。而外向性常與社會支配性相輔相成，展現強烈的領導慾與群眾掌控感。此外，高外向性可能與其喜怒無常、衝動行為相關，並可能加劇其作為「戰士」型人格的攻擊性。

在神經質方面，麥克亞當斯認為不明確但可能性偏高，他提到川普時常表達「憤怒」的情感，經常對批評過度反應，若將怒氣視為情緒易變與易怒的象徵，則可推測川普神經質屬性可能高於平均。

最後，在開放性方面，川普的評價為中等或偏低，雖缺乏一貫的意識形態立場，但這種不拘一格也讓他在談判時更有空間，視局勢發展調整策略。

麥克亞當斯指出，川普的「高外向性 + 低怡人性」這組特質被心理學文獻廣泛認為是「自戀型人格」的典型，在人前展現魅力、支配性與對關注度的渴求的行為模式高度一致。他進一步解釋，高外向性傾向追求冒險性的高風險行為，低怡人性不注重他人觀感與反對者的意見，最後是孤注一躑、單邊式、非共識型的高風險高報酬行為模式，並與「勝敗」二分法看待結果，沒有win-win存在的空間。

川普是否真的如麥克亞當斯教授所判斷的這樣？10年之後從結果來看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但如有更多的科學印證，或許更能夠證實川普的人格類型。

筆者根據川普與賀錦麗於2024年9月10日進行的總統選舉辯論文本資料為依據，設計五大人格特質的定義（prompt），交給AI工具判斷每一個辯論文本中的段落中顯示的人格特質。結果發現，如同麥克亞當斯的觀察，川普只有在「外向性」方面突出，其他四種特性，無論是盡責性、開放性、怡人性與情緒穩定上都是低的，而賀錦麗在五種人格特質中都取得較高的百分比，與川普形成鮮明的對比。換言之，即便已經過去九年，川普的人格表現依舊呈現出相當穩定的型態。

看到這裡不是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無論與西歐自由民主國家「為敵」，動不動就恐嚇加拿大要併吞你為第51州，以及當前以及其強硬的態度面對掛冠求去的馬斯克、與面對加州的抗議群眾，川普展現出極欲求勝的態度。川普暗示「處置未當」的加州州長紐森（Gavin Newsom）應該被逮捕，紐森則回應川普表現得像個威權主義者，標誌著他第二任期內應對政治反對派的策略急劇升級。

▌敵意的螺旋：川普急切需要一場勝利

在這場川普與加州民眾對抗的敵意螺旋是注定升高的。原因無他，川普急切地需要一場勝利，或者，至少能夠透過勝利的行動轉移其它議題失利的注意力。

繼6月初聯邦法官決定暫時阻止川普總統禁止國際學生就讀哈佛大學之後，美國國務院已下令全球所有美國外交使團和領事館恢復處理哈佛大學的學生和交流訪問者簽證。在對等關稅議題上，美國聯邦法院於5月底裁定，川普總統於4月3日對美國貿易夥伴徵收的「對等關稅」政策超出其權限，在裁定書中寫道：「通常由國會而非總統負責徵收這些稅。」該裁決還阻止了川普對來自加拿大、墨西哥和中國的進口產品徵收旨在打擊芬太尼進入美國的關稅。現在與中國就稀土問題的談判上，川普坦承中國相當難纏，等同間接地提升了手中握有「稀土牌」的習近平的威望。

對川普而言，唯一的勝利來自於移民議題，聯邦最高法院撤銷聯邦地區法官先前阻止政府大規模遣送移民的裁決，允許川普政府取消50萬名移民的合法身份，即便最高法院在裁決中沒有說明任何理由，但裁決就是裁決，既然只有在移民問題上，川普找到了最高法院這個盟友，他沒有理由在這個問題上縮手。原因無它，川普需要一場勝利移轉他在其它戰場上挫敗的不適感，畢竟，在戰士的辭典裡，沒有「輸」這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