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高票的南韓總統李在明：得票率仍未過半、性別對立存隱憂

因為尹錫悅發動戒嚴、最終被罷免下台，而舉行的新一屆南韓總統大選，最後由共同民主黨候選人李在明勝出。就實體得票數而言，李在明拿下總統恢復民選後38年來最高票，得票率卻未能過半；國民力量的金文洙與改革新黨的李俊錫，票數相加，與上回尹錫悅得票比率相仿；而選舉結果也能看出，年輕選民仍存在性別對立問題。

李在明這回拿下1,700多萬張選票，打破了2012年大選時，由朴槿惠創締造1,577萬票、維持了13年的「天花板」。李在明的最大競爭對手──國民力量黨的金文洙則拿下1,400多萬票，這個數字相當於當時與朴槿惠競爭的文在寅，所拿下的票數。

但就得票率來看，李在明以些微差距未能達到過半。自1987年恢復總統直選後，9回總統大選之中，只有2012年朴槿惠拿下過半得票率，其餘有半數的選舉，候選人都和這回一樣，離過半得票率只差一些距離。

若觀察投票率，南韓仍呈現著選民積極參與甚至「狂熱」的現象。民主化後的15年間，投票率都在落在8到9成間，只有2007年大選，因為盧武鉉政權經濟表現不佳、李明博打著「CEO總統候選人」的稱號橫掃選票，因為許多人都認知到將會有政權輪替，因而出現歷代最低的得票率。但此後，投票率又回復到7成後半至8成之間的水準。

這回投票率為79.4%，進逼8成，較上回增加2.3%，創下18年來新高。當中值得注意的現象是，作為進步派根據地的西南部地區──光州市、全羅南道、全羅北道，投票率都落在83~84%之間，遠高出全國平均值。

光州是與軍政獨裁對抗的反對派領袖金大中的故鄉，1979年底在全斗煥發動政變並宣布全國戒嚴的情況下，此地爆發了大規模反對示威，最後遭血腥鎮壓。因此，此處堪稱是南韓戒嚴的「最嚴重的受害地區」。

有了光州事件的經驗，時隔45年，當此地鄉親們看到尹錫悅發布戒嚴，深感憤怒，因此透過投票來審判保守派的心理更為濃厚。作為進步派票倉，李在明在此處的得票率看似與上回相仿，但在投票率衝高下，實際上讓李在明拿下更多選票。

就各地開出的最終結果來看，李在明在全羅道以外所有地區，得票率都成長2到3個百分點。反倒是保守派分裂為金文洙與李俊錫兩個陣營，而無法與李在明抗衡。國民力量曾試圖說服李俊錫加入整合行列，金文洙甚至多次前往國會要直接跟李俊錫協商，結果不是找不到人，就是電話沒接。

而蓋洛普公司封關民調也顯示，若金文洙與李俊錫兩人整合，與李在明展開一對一決勝負，不論是哪一人單獨出來競爭，與李在明的支持度差距，反而會拉得更大，顯示「1+1<2」，代表同樣身為保守派的兩陣營支持者，仍存在極高的「異質性」。

上回2022年大選，李在明於首爾市與忠清南北兩道，得票率都落後尹錫悅，但這回重新翻盤；而這回選前，李在明頻繁地於保守派大本營──東南部地區奔波選舉行程，希望在這裡能有所斬獲。儘管票開出來，金文洙仍以5到7成區間的得票率，大幅領先，李在明的得票率，則較上回又穩定成長2個百分點，再次創下進步派候選人的最高紀錄，不無斬獲。

值得注意的是，幾乎所有行政區，金文洙與李俊錫的得票率相加，都和上回尹錫悅的得票率相仿。顯示保守派在競選期間末期時的強力集結，仍發揮鞏固作用，但效果有限。

事實上，兩位進步派候選人（李在明+權英國），與兩位保守派候選人（金文洙+李俊錫）的得票率，分別為50.4%與49.5%，幾乎處於「五五波」的局面。儘管選前外界都認為，尹錫悅的戒嚴爭議衝擊到保守派基盤，但最終結果看來仍是「強對強」的局面。

而從大選結果的「領先地區分布」來看，則形成非常明顯的「東西對立」局面──李在明在首都圈、忠清地區、全羅地區與濟州島領先，剛好是整個西半部地區；金文洙在與北韓接壤、民眾安保意識較為強烈的江原道，還有慶尚地區領先，也剛好是整個東半部地區。

若依三大電視台公布的出口民調，來細部觀察性別與年齡層投票意向，改革新黨候選人李俊錫，就成為「指標人物」。

李在明的男女得票率為48.3%對55.1%；金文洙則為39.4%對39.2%，都相對平均；反觀李俊錫的男女得票率分別為11.1%與4.3%，差距近3倍。過往時常批評女性主義、並持續主張廢除女性家族部的李俊錫，受到男性好評的同時，卻也引發女性的警戒與負面評價，形成性別支持率「極端化」的現象。

此番極端現象，更嚴格來說，出現在20歲世代（18到29歲選民）。此年齡層男性中，李俊錫與金文洙，幾乎拿下相同比率的票，並領先李在明1成左右；反觀同年齡層女性中，近6成票投李在明，兩位保守派候選人相加，比率大概只有李在明的一半。

這顯示，自2021年釜山市長吳巨敦與首爾市長朴元淳，先後因涉性騷擾而下台，而共同民主黨在兩大都市的補選吞下慘敗，最後持續發酵至上回總統大選的「性別對立」現象，仍然存在。

過往，20歲世代的選民，不分男女，大多選擇支持進步派候選人。但上回總統選舉期間，當時作為國民力量黨魁的李俊錫，提議廢止女性家族部，競選總統的尹錫悅也予以呼應，甚至聲稱「當前性別差異已不存在」，雖引發爭議與責難，卻著實吸引許多吸收「厭惡女性主義」主張的年輕男性民眾（20歲世代男性，韓文稱為「二代男」）支持；女性則對此投以警戒，認為這是#MeToo之後，男性的大規模反撲。（延伸閱讀：〈選總統的厭男與仇女？南韓大選空前極端「性別惡戰」〉）

這也造成過往一致支持進步派候選人的20歲世代選民，首次出現分裂局面，對保守陣營來說，他們終於吸收到夢寐以求的部分年輕選票；對進步陣營而言，年輕選民的性別分裂讓他們流失了男性選票，在上回選情緊繃的情況下，成為壓垮李在明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這回，即便歷經戒嚴風波、李在明順利當選，20歲世代選民的投票意向仍存在男女對立。

事實上，戒嚴風波發生後，要求尹錫悅下台的示威集會中，都能看到不少女性群眾、女性團體與性少數族群參與。他們認為，尹錫悅政權既不敢履行廢除女性家族部的政見，也無法積極提出保護女性與弱勢的對策，反而是女性遭無差別攻擊或約會暴力等案件頻繁出現；「女性主義」則變成男性用來批評他人的粗話，因而決定要在戒嚴風波後，站出來發聲。

但這樣的行動同樣引來「二代男」的警戒。批判女性主義、主張廢除女性家族部的李俊錫，甚至在這回大選最後一次電視辯論會上，公開言及「筷子插入女性私處」這番具性指涉的網路留言而引發爭議，他反而更加受到「二代男」的喜愛，並決定透過投票來表達支持。

從各年齡層選民的支持意向分布，也可看出變化中的「世代對立」現象。通常，我們會認為年輕人較容易傾向進步派、年長者較容易支持保守派候選人，這番情況也反映在這回選舉結果上。

李在明獲得20和30歲世代選民的多數支持──儘管在這兩個年齡層中並未過半──在40和50歲世代的選民，則獲得7成上下的壓倒性支持；而50歲世代支持李在明與金文洙的比率，則是旗鼓相當，之後到70歲的老年世代，才由金文洙優勢領先。

過往幾次選舉中，60歲世代仍屬於保守派候選人的支持主力。以上屆大選來說，尹錫悅在這個年齡層獲得近7成的選票，支持李在明者則只有3成，這回則成為「五五波」，是支持意向出現最大變動的年齡層。

原因在於，出生於1960年代的選民，在學生時期經歷過街頭抗爭與民主化運動，並在之後陸續踏入社會（被稱為「386世代」），目前已陸續進入到60歲的年齡層。這個世代的選民開始接受更為良好的義務與高等教育，具批判性的思辨能力，對時局也更為敏感。

386世代的選民，面對尹錫悅宣布戒嚴也投以警戒或批判的視角看待，導致60歲世代在這回的支持意向，呈現和上回大選截然不同的風貌。

這回大選，李在明在進步派根據地──全羅地區，因為高於全國平均的投票率，而增加了選票；在其他地方，得票率也都小幅成長，構成勝選要因，讓進步派睽違3年重返「全面執政」。

但保守派的選民基本盤，依然穩固，並未因戒嚴風波與尹錫悅遭收押與罷免下台，而有所流失，反而是更為努力集結，這容易讓往後李在明在出現任何疏失時，立刻形成可抗衡、可發動輿論戰的反制力量。

只是，保守派不少人擁護尹錫悅的戒嚴正當性，還有主張選舉舞弊與中國因素等極端陰謀論，面對反對意見，又具及高排他性，因而無法有效觸及中間或猶疑選民。保守派在這回大選，確保了基本盤「健在」，但可能就此碰到「天花板」，並容易陷入「同溫層代表總體主流民意」的錯覺，而難以拉攏或擴展其他「非我族群」，可能招致往後選舉越來越難以翻身。

責任編輯／王穎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