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大地震：為何「前往現場報導」如此困難？
編按：3月28日下午，緬甸中部發生規模7.7的大地震（震矩規模7.7、芮氏規模8.2），截至3月29日已知緬甸至少144死、732人受傷，由於震災範圍廣泛，傷亡數字仍有可能增加。本文作者楊智強，現職為自由記者，長期致力於緬甸採訪報導，2024年開始經營「邊境之眼」緬甸報導新聞網站。
「緬甸現在進得去嗎？」「你還在緬甸嗎？」昨天下午兩點多，手機不斷有簡訊傳來。除了慰問的平安之外，也有不少同業希望了解緬甸現況的訊息。
第一時間我的回應都是，要進去緬甸採訪其實不太容易，因為內戰四年，緬甸軍政府把大部分的外國記者都趕出去了。根據無國界記者組織（Reporters sans frontières, RSF）2024年的排名，緬甸在180個國家中新聞自由排名第171。過往四年要申請記者簽證進入緬甸採訪難如登天，以旅遊簽證入緬不難，但進去後被發現非法採訪，後果難以預測。
但當然，這場震災是否改變了緬甸政府的態度還不知道，尤其緬軍政府少見的向國際社會求援；我也了解新聞同業們想要往第一現場衝的使命感，因此，我想寫一點簡單的緬甸介紹，讓大家更了解緬甸的現況。
▌緬甸為什麼在打內戰？
緬甸在2021年2月1日爆發軍事政變，以敏昂萊（Min Aung Hlaing）為首的軍人推翻了2020年11月緬甸大選的結果。緬甸軍方不承認以翁山蘇姬（Aung San Suu Kyi）為首的政黨全國民主聯盟（National League for Democracy, NLD）贏得大選，將翁山蘇姬跟其政黨內閣、議員逮捕入獄。
緬甸民眾上街抗議遭到軍政府的暴力鎮壓，許多不願就範的緬甸年輕人遁入叢林中，跟長期與緬甸政府對抗的民族地方武裝部隊合作，讓緬甸全國進入血腥的長期內戰狀態。（緬甸總共有135個種族，緬族佔人口近7成、長期把持中央政府，許多族裔在自己的土地上組織武裝部隊，與緬甸中央政府長期對抗）
▌緬甸新聞自由的狀況如何？
緬甸軍政府上台後，開始實施黨禁、報禁、宵禁各種緊縮自由的手段。軍政府先一間間的關閉非政府控制的緬甸媒體，也在各地抓捕新聞從業人員。除了緬甸媒體之外，各大外國媒體BBC、CNN、紐約時報、路透社等等大媒體也撤出緬甸，讓緬甸幾乎成了沒有自由媒體的國家。
因此，現在要進入緬甸的台灣媒體可能會面對到申請記者簽證受阻的狀況，甚至會曠日廢時、等到天荒地老也進不去（但緬軍政府對外求援，這個狀況是否改變有待觀察）。若申請一般的旅遊簽證進去，一來採訪媒體帶著許多採訪器材可能在機場就被打槍、遣返，二來在緬甸採訪時，若被發現持旅遊簽證非法採訪，緬甸軍政府重則逮捕、輕則遣返，還請大家要斟酌。
▌緬甸網路通訊與網路自由的狀況如何？
緬甸政變爆發後，政府曾嘗試斷網，但因為軍政府以及部分親政府企業仍需要使用網路，並且也不希望緬甸成為如北韓一般、將自己隔絕於國際社會之外的國家，所以沒有完全切斷緬甸社會使用網路的管道。
因為緬甸軍政府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開始對網路進行嚴格控管。除了管制對緬甸幾乎是網路同義詞的 Facebook 之外，Google、Signal 等網站與程式在緬甸都無法連上線。大部分時間需要透過 VPN 翻牆，才可以上到這些網站跟應用程式。進入之前就要買 premium 的VPN，才可以在緬甸境內打開 APP 使用（在緬甸境內可能無法下載）。
▌部分沒有網路的地方怎麼辦？
除了因為內戰的關係，許多被反抗軍佔領的地區網路遭到軍政府斷網，甚或部分地區的基地台受戰火波及，導致該地區沒有網路可以使用。這些地方可能會從泰國走私Starlink系統，該網路系統跟緬甸的網路系統不一樣，Facebook、Google等網站與應用程式都可以被使用。
曼德勒這些臨近震央的地點也可能面臨全面斷網的狀況，現在要進入採訪的媒體團隊，真的要做好萬全準備再進去。衛星電話準備著，就算沒有網路也可以跟台灣聯繫、報平安，是很重要的裝備。
▌緬甸軍政府是一個怎樣的政府？
政變爆發後，緬甸人民上街抗議，抗議規模遍佈全國各地。但緬甸軍警並不吃和平抗議這一套，開始以實彈射擊抗議民眾。暴力鎮壓、逮捕、殺害在緬甸各地展開，成千上萬人遭到逮捕、殺害。根據緬甸政治犯援助協會（Assistance Association for Political Prisoners, AAPP）統計，到2025年3月28日為止，已經有28,954人遭到逮捕、6,468人遭到殺害，此死亡人數並不包含內戰中死傷人數，只是因政治原因遭逮捕、殺害的人數；根據「武裝衝突地點與事件數據組織」（Armed Conflict Location & Event Dataset, ACLED）在2024年12月的保守估計，因戰事波及至少已有超過7萬3千人死亡。
由上面的數字可以看到，目前的緬甸軍政府相當殘暴。從2021年2月政變不久後，緬甸內戰讓軍政府失去人心，除了緬甸境內各行各業罷工罷課頻傳，也有很多老師、護理師、醫生、公務員與軍警參加了公民不服從活動（Civil disobedience Movement, CDM）表示抗議。
長年內戰讓緬軍除了死傷之外，也出現許多逃兵。為了補充兵源，軍政府在2024年4月宣布全國徵兵，全國18到35歲的男性與18到27歲的女性都有義務服2年兵役；但若國家處於緊急狀態，役期得以延長至5年。因此，全緬甸5,400萬人口中，約有1,400萬的青年男女被賦予了服5年兵役的義務。
但因為緬甸人民的不合作運動跟反抗軍的抵抗，雖然在部分地區小有斬獲，但仍沒有辦法撼動軍政府牢牢把握的仰光、曼德勒、奈比多等大城市。緬軍雖然有裝甲車、戰機，但也沒有辦法進入叢林將反抗軍全部剿滅。雙方僵持不下，讓這場血腥內戰持續至今。
▌這個地震會不會影響到緬甸軍政府對外媒的態度？
對於緬甸來說，台灣媒體也是外國媒體，尤其是「中文媒體」——在緬甸軍政府的立場而言，中文讀者對緬甸在地緣政治上是重要的存在。雖然緬甸政府少見的向國際社會請求援助，但並沒有邀請外國媒體進入採訪。因此軍政府可能還是會要求外國媒體透過申請媒體簽證入國，若沒有媒體簽證，除了可能被擋在門外，在緬甸境內非法採訪，還有可能遭逮捕。
軍方可能不願國際社會看到自己無能救災的畫面，甚至可能讓媒體自由更加限縮。涉險申請旅遊簽證進入緬甸採訪的朋友們，真的要千萬小心。
——延伸閱讀：緬甸深度報導系列——
本文作者楊智強，在《轉角國際》近期撰寫過一篇專文：〈緬甸政變4週年：中國頻頻伸手干預內戰，緬甸社會「恐中症」情緒升溫〉；以及2022年編輯台的專訪：〈新聞現場「神聖但無常」：專訪《報導者》記者楊智強〉，讀者可進一步了解楊智強的新聞經歷。
《轉角國際》在2023年緬甸政變兩週年之際，由編輯周慧儀採訪製作，跨國專訪兩位緬甸記者，分別是仍在仰光報導的記者 Paul（化名），以及已經逃離軍政府、如今人在泰國清邁的記者 Ye Mon。透過兩位記者的經歷，揭露緬甸軍政府的暴行、當地新聞記者的危險處境：〈留下的恐懼與代價：緬甸政變兩年...專訪仍在仰光報導的記者〉。本篇報導榮獲 2024 人權新聞獎（Human Rights Press Awards）的 Podcast 榮譽獎。
此外，楊智強在《報導者》的緬甸系列深度報導，推薦給讀者參考——
〈中國協造「監控國度」，被禁臉書、鎖VPN、蒐個資的緬人反抗之路〉
〈有燈、有茶，就有人：軍政府強徵兵爆逃亡潮，泰邊境緬人社群撐出一片避風港〉
〈政變3年後，那些自緬軍倒戈的軍人們去了哪裡？戰局會逆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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