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黑白「父與子」:全美反警暴抗爭,對立分裂的「市長白思豪一家」

聯合新聞網 轉角說
「爸爸是白人,兒女是黑人...這是紐約市長一家的分裂與對抗。」 圖/路透社

文/張鎮宏

「爸爸是白人,兒女是黑人...這是紐約市長一家的分裂與對抗。」社會怒火擴散的的喬治.佛洛伊德死亡案,引爆了全美國的反警察暴力抗爭。目前包括洛杉磯、芝加哥與華盛頓DC...都已頒布「宵禁令」並動員國民兵進駐街頭;但另一抗爭熱點紐約市,則因市長白思豪(Bill de Blasio)不上不下的尷尬態度,而陷入微妙的衝突困境,甚至連白思豪的女兒——以自己非裔血統為傲的琪亞拉(Chiara de Blasio)——周六晚間就因堵路抗爭、反抗警察清場,而遭到紐約警察逮捕。

紐約警察局向《華盛頓郵報》在內的多家媒體證實,市長的女兒琪亞拉因涉嫌非法集會、阻礙交通、妨礙公務與向清場警方投擲瓶罐雜物,而在反警暴的抗爭現場遭到逮捕。但逮捕過程中,雙方並沒有嚴重衝突,琪亞拉等人也在審訊後隨即獲釋。

「市長女兒被捕」的消息,起初並沒有傳開關注。一方面是因為琪亞拉已經25歲,成年人有自己的主體性;另一方面則是紐約警察光是週末兩天,就抓了將近800人,無論是檢警還是媒體,都亂到難以消化消息。

白思豪的女兒——以自己非裔血統為傲的琪亞拉(Chiara de Blasio)—...

被歸類為民主黨中間派的白思豪,在這回的反警暴示威中,陷入了極為難堪的窘境。於「社會秩序」問題上,白思豪一直不願意頒布宵禁(直到6月1日才改變策略)、或比照其他城市召喚國民兵支援警隊,同時卻無法有效回應不斷擴散中的「趁火打劫」掠劫犯罪;於「警察暴力」問題上,白思豪也遲遲無法和示威者有效對話,甚至對也正出現執法失控的紐約警察,風頭上的白思豪竟都選擇「輕輕放下」。

逼使白思豪親上火線的紐約警民衝突事件,發生在星期六下午,當時在布魯克林街頭監控示威者的兩輛警察SUV,在值勤中突然遭到一群堵路示威者「群起包圍」。雙方對峙過程中,數百名示威者不斷要求「警察後退」,並朝警車投擲雜物。

但自認遭遇「嚴重威脅」的兩輛警車,不僅沒有後退離去,反而先後踩下油門、往示威者加速前衝——過程中,一度有堵路的示威者被警車拖行,但最後朝示威者硬闖的兩輛警車,卻在目擊者的全程錄影中,悻悻然地揚長而去。

「布魯克林警車撞人事件」隨後引發了紐約輿論的譁然——一方面,警方的應對程序固然有爭論空間;二方面,在全美才剛因「反警暴」而沸騰的當下,紐約警察開車的強行硬闖,究竟是正常的霸氣發揮?還是警方執法的冷靜已經出現問題?不料,為此召開記者會的白思豪,卻提油救火引爆了另一層的爭議。

圖為5月30日,現場影片拍下紐約警車開向示威群眾。 圖/《紐約時報》影片截圖

「警察開車會變成撞人,是因為有一群示威者堵路、包圍警車。過去這幾天,這種示威策略很常見,但這非常、非常危險,很可能會害所有人陷入險境。」白思豪說:「我們認為這種行動就是襲警!對警車動手也算。」

原本白思豪的記者會方針,是要就警車撞人問題提出調查承諾;沒想到市長此言一出,卻被認為是「幫警察暴力開脫」,所謂的調查定義反而被解讀成「究責示威者襲警」。一來一往之間的民意落差感,也迅速讓白思豪成為被紐約市民狂轟的政治標靶。

「市長是領導紐約警察的最高負責人,在這種時候講這種話,是極端不負責的放火行為。」

與白思豪同為民主黨人,但卻代表紐約進步派與主流派市府針鋒相對的聯邦眾議員歐加修-寇蒂茲(AOC),就透過社群網路譴責市長的發言姿態:「在危難時刻,市民們需要的領導與信任感。但市長卻幫輾壓市民的警車辯護?這是不對的!」

AOC的譴責發言,讓白思豪成為了眾矢之的,也顯示出他長期以來對於「警察執法尺度」的忌憚與為難。

民意落差感,也迅速讓白思豪成為被紐約市民狂轟的政治標靶。圖為紐約街頭被捕的抗爭示...

事實上,在白思豪上任的第一年,紐約市府與紐約警察之間,就曾因「第一次我不能呼吸事件」(I Can’t Breathe, 2014)——史泰登島私菸小販,艾瑞克.加納(Eric Garner)遭紐約警察掐頸制伏致死——而陷入嚴重對立。

「加納的死,對我個人也造成了非常大的心理衝擊,我不免反射性動作地擔心:如果這發生在我身上怎麼辦?如果我失去了我的兒子——丹特(Dante de Blasio)——我該怎麼辦?」在與加納遺族共同召開的究責記者會上,白思豪如此強調:這是因為他的一雙兒女,琪亞拉與丹特,也都是非裔美國人。

雖然白思豪是白人,但他的太太——雪蓮.麥克雷(Chirlane McCray)——是黑人,無論是私人生活還是政壇形象,白思豪一家都以強調「黑人血統與認同」而自豪。此一家庭身份,在白思豪的從政經歷中不僅不斷重複出現,在紐約市長選舉、警政改革、「第一次『我不能呼吸』慘案』、甚至是2019年白思豪參加民主黨總統初選時,白思豪都會特別強調:

「作為黑人兒女的爸爸...我絕對理解非裔社群的恐懼與痛楚。」

無論是私人生活還是政壇形象,白思豪一家都以強調「黑人血統與認同」而自豪。 圖/法...

在當年的共同記者會上,白思豪不斷強調:在丹特出生後,自己就不斷活在「警察暴力哪天也會找上兒子」的恐懼,儘管自己與太太都是高知識份子、都從政、政商人脈都很好、兒子也品行端正,日後更申請上了耶魯大學,「但從丹特還小時,我就不斷對他解釋、訓練他應變『你可能遭遇的社會現實』。」

同時,白思豪也非常明白地支持「Black Lives Matter」運動,並誓言必將就加納之死,向紐約警察局追究到底——儘管當時大陪審團已對涉案警察作出「不起訴處分」,而白思豪的發言也被警界埋怨為「打擊基層士氣」。

豈料一個星期後,2014年12月20日紐約市就發生了案情重大的「當街殺警案」。對大陪審團不起訴決定感到憤恨不平的紐約黑人布林斯利(Ismaaiyl Abdullah Brinsley),在社群網站上發出「為加納報仇」的言論後,隨機在布魯克林街頭朝警車開火,並擊斃車上兩名警官——拉莫斯(Rafael Ramos)與劉文健——之後布林斯利才在逃亡途中飲彈自盡。

拉莫斯與劉文健之死,讓紐約警界極為悲憤,並將矛頭指向了以白思豪為首的紐約政壇領袖,痛斥他們「政壇誇大警察暴力...才觸發社會仇警的心理」。因此在兩名警官的告別式上,送行的大批警隊竟集體背對致詞的白思豪,以表達對「市長不挺基層,基層也絕不挺你」的無言反抗。

圖為警官拉莫斯與劉文健的告別式,送行的大批警隊集體背對致詞的白思豪,以表達對「市...

根據《紐約時報》說法,在布魯克林殺警案後,府內聲望暴跌、並發現自己難以統御市政機關的白思豪,這才沉默但卻積極地「修正路線」。儘管他仍不斷談及他對「失去黑人兒子」的恐懼,但對於加納案的警界檢討與究責卻不再積極、甚至顯得逃避。

此一決斷,固然有其現實的考量,因為在問題叢生的全球第一都會——紐約市——各方市民似乎仍期待著果決有力的硬派領導人(從以前的朱利安尼,到後來的彭博,近20年來的強調都是秩序與經濟);同時,在「紐約主導權」的問題上,白思豪也受到民主黨保守派州長古莫(Andrew Cuomo)接近「鴨霸」的市政話語權壓力。而仰賴NYPD的紐約市,在一定程度上也得觀望警察體系的臉色,對於白思豪而言,在面對警民衝突時不上不下的態度,和他面對警察的壓力有關。鑑此,陸續往中間靠攏,盡量閃躲無法從市政解決的種族與階級壓力,似乎也就成為白思豪的應對心態。

「白思豪只想中立理性兩面討好,但最後就是可悲的『瞎忙碌』。」紐約在地的《BuzzFeed News》社群策略師比林森(Josh Billinson),就尖酸地發現:在喬治.佛洛伊德於明尼蘇達身亡後,作為「我不能呼吸案」牽扯角色之一的白思豪,不僅毫無反應,對於初期的示威行動也根本性不作為,一來不與示威者溝通,二來也不給警力動員增援。

但當紐約街頭開始隨明尼亞波利斯沸騰,各方輿論也開始指責市府「毫不作為」的時候,白思豪卻開始在社群網路上大開「走跳直播」,猶如基層警察一樣地到處回報自己去哪裡了解狀況、做了什麼事,「到處跑到處忙,但最後一事無成...講的就是你!」

面對警民衝突時不上不下的態度,和他面對警察的壓力有關。白思豪陸續往中間靠攏,盡量...

「我希望街上的人都趕快回家!」在記者會上,白思豪不斷呼籲。但無論是一度被捕的女兒琪亞拉,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但卻與家人站在了對立面的白思豪,都沒有人對「市長家庭」的對立作出進一步發言。唯一清楚的,就是白思豪的「警車衝撞理解論」再度被輿論加倍炮轟得體無完膚:「如果被撞死的是琪亞拉?如果被窒息的是丹特?你不是曾說過你理解非裔美國人的恐懼與憤怒嗎?」

直到6月1日傍晚為止,琪亞拉都沒有對外說明自己被捕的情況與不配合警察的動機。但另一篇由丹特在2019年年底所寫的專欄投書,卻給與外界另一層的諷刺聯想。

這篇投書,是寫在白思豪的民主黨總統初選辯論中,曾提到自己與太太的家庭,從小就開始教育兒子「身為黑人應該要有的社會防禦心理」。但年輕、家世背景又好的丹特卻從不能了解,直到他就讀耶魯大學後的某一年,到舊金山單獨訪友,過程中卻忘了短租公寓的電子鎖密碼而被關在門外。沒想到接著巡邏的警車就來了,而且就像是丹特閃過的害怕直覺一樣:警察是接到報案,要來盤查這個「門外黑人」的。

雖然在最後關頭,丹特想起了密碼搶先警察一步打開了公寓的大門。但在文中最後,丹特卻仍對自己反射性的「恐警與逃避」反應感到羞恥與痛苦,「我沒想到這會成為直覺...希望哪天,在這個國家的我們,能不需再對警察感到反射性地害怕。」

「我沒想到這會成為直覺...希望哪天,在這個國家的我們,能不需再對警察感到反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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