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PP,誰說是圍堵中國的經濟長城?
不久前,世界還在關注《跨太平洋夥伴關係》(TPP)的談判破裂,渠料就在10月初,各成員國代表火速通過了共識,TPP正式締成。但或許是談判過快、內容又不透明,談判圈外的世界只能揣測外圍而缺少證據洞見,不僅平添一般人理解TPP的困難,各種陰謀推論也甚囂塵上。
究竟TPP的具體內容為何?如何運作?有何影響?目前都還是空穴來風;不過,藉著學理上的探究,我們也可以提前觀瞻、釐清一些戰略概念。
▎圍堵中國?辦不到
首先,TPP並非「圍堵」(containment:香港、中國譯為遏制)中國的工具;更準確地說,它意在「圍交」(congagement,圍堵加交往)中國。如果單以圍堵來思考,TPP便好似亞洲的「經濟版北約」(NATO)要讓「自由世界」築起一條對付中國的防線——但實際情形絕非如此。
事實上,TPP各成員國的主要貿易對象,仍多以中國為最大貿易夥伴,像是澳大利亞、越南、紐西蘭、新加坡、馬來西亞等,都將「對中貿易」視為本身的經濟動脈。
以2014年為例,TPP成員與中國的貿易往來達到4兆美元,將近全球貿易總額的4成;而TPP本身成員彼此的商流卻只有對折的2兆多,不到全球的2成。此外,中國亦透過各種雙、多邊協定(如澳中、東協加中...等FTA),與各國密切往來。
對於中國而言,TPP固然會帶來影響,但衝擊只會波及紡織等部分產業,而不具備「全面封堵」的條件。易言之,考慮到目前貿易規模的差異,成員國們只是藉由TPP促進自身產業的壯大,而不會是「拒賺中國錢」的經濟聯盟。
再者,不管是愛國憤青,或是厭共人士,把TPP妖魔化或崇高化、期待美中開啟貿易戰,基本上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若TPP是亞洲北約,那中國主導談判中的《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係》(RCEP)豈非亞洲的華沙公約?但兩者成員(與預備成員)高度重疊,至少包含日本、澳大利亞等七國,世上焉有成員重疊而還能敵我分明的情勢?
更有甚者,中國對於美國的「敵意」其實相當節制,比較起前馬來西亞首相馬哈地(Mahathir)想要打造一個「沒有美國、澳大利亞、紐西蘭等白人國度的APEC」,北京政府顯然清醒的多。
會有圍堵中國的想法,是對於外交術語的誤解。誠然,在冷戰時代,西方陣營利用貿易協定等工具,誘使共產國家「投奔自由市場」,藉機達到孤立蘇聯的目的;但現在,大概勉強算入北韓與巴基斯坦之外,中國根本沒有穩固的盟國,也就不存在各個分化的問題。此外在加入WTO後,中國等於與世界經貿一體化,經濟圍堵的可能性更是降到最低,因此純然「圍堵/反圍堵」的想法也變得沒多大意義。
▎牽制住那頭龍
無論從前或未來,美國對於中國的目標很明確,便是一手大棒一手蘿蔔的圍交戰略:落實在國際組織上,即是「歡迎中國加入」,但「必須」符合組織的要求與規範,否則請自求多福。說穿了,國際組織的圍交不是要堵死中國,而是要「牽制中國」。
對潛在霸權的牽制,是自二戰以來美國一脈相承的戰略目標。早在中國之前,戰後的美國-歐洲就曾在經濟上「彼此凝視」。二戰後的歐洲,德法軸心發起一波波的的歐洲整合,從歐洲煤鋼共同體到經濟共同體,美國曾經面對歐洲關稅同盟的威脅,也擔心是否會架空關貿總協(GATT)而讓美國受到歧視性待遇;但歷史證明,歐洲與美國在很大程度上已達成共識,兩邊縱有齟齬,尚能在良性互動與國際既有的建制與條約下交流。這當然是因為冷戰兩極格局所囿限,不過,美歐之間存有默契卻是不爭事實——歐洲希望透過一體化,團結壯大並消弭戰禍;美國則歡迎一個團結、但無法向美國挑戰的歐洲,至少別再讓舊世界的衝突拖累新世界。
比起歐洲,美國對亞洲的日本或許更加在意。上世紀日本強勢復興後,美國利用《廣場協議》,解決美日長期以來的貿易赤字;而隨著國內經濟在80年代後的泡沫化,如今的日本經濟也再無世界第一的可能性。
然而,此時亞洲逐漸雁行崛起,各新興國家既不滿於現行國際金融貿易體系——如97年金融風暴,國際貨幣基金(IMF)的舉措——也想要打造自身的規則;於是在千禧年交替之際,日本結合東南亞諸國先後提出了亞洲貨幣基金(AMF)、清邁倡議(CFI)等計畫,意圖推進「亞洲貨幣一體化」。
隨著中國崛起、日中韓加東協日益完善CFI,亞洲貨幣一體化的想像也慢慢具體了起來。但亞洲各國彼此的發展程度差異頗大,想要像歐洲整合尚需時日,現在亦無法對美國形成太大影響。
▎高標準?誰來定義
儘管在貨幣領域斬獲不大,但對區域貿易,亞洲各國展現了高度的企圖心。自《多哈回合》觸礁以來,亞洲紛紛締結了多邊與雙邊自由貿易協定,像是在東協自由貿易區(AFTA)的基礎上,先是加一(中國)再加二(日韓),嗣後再加三(澳紐印),並擴充至最新的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即RCEP等等。
但區域內的貿易整合讓美國相當感冒,因為無論是東協加幾到RCEP,基本的概念都是先亞洲國家、後太平洋國家;換言之,如果美國想要安插一個位置,在順序上,還必須等到RCEP談判底定後才有機會。
華盛頓當局也不是沒有想過利用雙邊自貿協定,來破解多邊協定的障礙。但整體觀之,區域性的架構還是會給美國帶來歧視待遇,對美國海外的商業利益造成損失。
此外,亞洲的自貿協定在美國看來是屬於「低標準」。你可以比較歐巴馬在推銷TPP時,對其「高標準規範」的強調中略知端倪。高低標的定義取決於自由化的程度,如亞洲各國對於本土農業或夕陽工業,均曾想方設法地加以保護,這不僅是民主國家的選票考量,對專制國家而言也是極其重要的發展策略。
亞洲各國發展程度各異且巨,就RCEP而言,協定的自由化程度可能也不會太高。這是因為亞洲各國(日韓台新等除外),總以發展中國家自居(特別是中國、印度這兩大市場),少認可由先進國家定出的標準,比方說部分中國意見,並不認為智慧財產權應歸類於貿易範圍而受規則監督與保護。由此可見,從亞洲標準到中國標準,太平洋兩岸之間對於「貿易尺度」的考量,兩者的標準仍有不小的落差。
▎中國特色 vs. 美國玩法
美國之所以會在WTO外另起TPP的爐灶,另一個根本的原因,乃是基於中國常視WTO規範於無物,WTO的裁決又往往對中國無計可施。像是2014年關於電子支付服務、稀土的敗訴,中國要不是怠於執行,要不就是一拖再拖,讓商業上注重「契約誠信」的美國十分反感。
在新的時代裡,不僅崛起的中國有其「中國特色」,傳統的霸權美國也有自己的制度玩法。美國於戰後主導創立各種國際制度與組織,核心價值在於接觸世界各國,讓各國都能在這些框架下解決紛爭。制度對於權力的制衡,是美國三權分立的共和主義精神,中國習慣了共產黨領導的憲章,將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作法搬到國際組織,日久必然引起不滿,若以此打造RCEP,和未來的亞太自由貿易區(FTAAP),則必將嚴重侵蝕現行體系,這即是歐巴馬疾呼不能讓中國制定國際規則的真意所在。
TPP究竟能不能逼迫中國進行新一波的改革,使其符合標準規範?可以說北京仍在觀望中。觀望什麼?觀望TPP運行後,實際會有多大影響?是否在可控範圍?謀定而後動才是北京考量的優先。
如果華府真有心想逼中國加入TPP系統,不妨可以參考當年WTO的往事——台灣與中國的席位問題——中國早在1986年便提出要加入GATT(關貿總協,WTO的前身),台灣是在1991年才正式提出參加要求,嗣後雙方經過10餘年的艱苦談判,終於分別於2001與2002年入世。拖磨多年,之中的關鍵點即為「台灣不能單獨入世」,因為國際組織具有「代表性」的效力。
如今,台灣已表達高度意願入TPP,為保「中國」的主權正統,北京絕對不會坐以待斃,太平洋兩端的拔河結果,未來也看華府會怎麼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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