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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中關係50年/「旅馬回族」的故事:大馬與中國的伊斯蘭橋梁

2024/06/17 李烈寬

2024年,馬來西亞吉隆坡的穆斯林前往國家清真寺慶祝開齋節。 圖/歐新社
2024年,馬來西亞吉隆坡的穆斯林前往國家清真寺慶祝開齋節。 圖/歐新社

2024年5月31日標誌著馬來西亞中國建交50週年。一般論及馬中關係,多關注兩國在區域政治、經貿上的合作關係,或是從馬來西亞華人社群的角度切入:如馬來西亞頗具規模的華語教育、學術研究、華人社團等與中國方面基於文化認同紐帶而衍生的互動、交流——他們有時也被視為中共統戰的一環。是故,馬中關係往往也因此披上一層相當濃厚的「大中華」色彩。

然除此之外,兩國關係中較被忽視的,或許是有關兩地穆斯林社群在宗教、文化與經貿各個方面的連結。作為見證兩國建交50週年的首相,安華(Anwar Ibrahim)任內的馬中關係也似乎多了一層伊斯蘭的色彩。2023年馬來西亞首相安華訪問中國時,特别到北京歷史悠久的東四清真寺參訪,並參加週五聚禮。同樣在去年的11月,在智庫「區域戰略研究中心」(CROSS)的主推下,在吉隆坡舉行「回儒領導對話峰會」。除了中國駐馬大使歐陽玉靖親臨外,大會更邀請知名新儒家學者杜維明發表演講,與安華隔空對話。馬來西亞國內輿論亦將此峰會與1995年的「回儒對話」相連結。

今年4月,馬來西亞華人穆斯林協會(MACMA)亦率訪問團訪問中國。中國伊斯蘭教協會會長楊發明會見了總會長拿督葉永興。楊會長便提及了兩國友誼歷史悠久、中馬建交50週年可作為兩國進一步合作的契機。訪問團也參訪了新疆的烏魯木齊、青海省的西寧、循化等具有濃厚伊斯蘭色彩的城市。

除了上述近期較具形式意義、較「官方」的交流外,馬中兩國穆斯林社群之連結亦是由來已久。馬來西亞除了是由穆斯林佔大部分的多族群國家外,亦在穆斯林世界中具有相當的地位。而中國境內亦有多達3000萬的穆斯林人口,其中人口逾1000萬的回族更在兩國經貿、文教、宗教交流中扮演重要角色。事實上,馬中兩國的穆斯林社群數十年來互動不斷,使得兩國關係亦帶有一層基於「烏瑪」(ummah)連結而形成的底色。本文即嘗試從馬來西亞的視角出發,以在馬中國回族的發展為主軸,簡要回顧馬中兩國穆斯林社群的交流史,並以伊斯蘭∕穆斯林的角度一窺兩國關係的現況與挑戰。

馬來西亞與中國兩地的穆斯林社群,有著頻繁的交流往來。圖為2019年,馬來西亞的穆...
馬來西亞與中國兩地的穆斯林社群,有著頻繁的交流往來。圖為2019年,馬來西亞的穆斯林女孩寫春聯。 圖/美聯社

▌從民國轉向人民共和國:近代馬「中」穆斯林社群的互動

除卻鄭和下西洋、馬六甲王朝朝貢等數百年前的歷史淵源,馬中兩國穆斯林社群的近代聯繫中具代表性者,或可追溯到抗戰時期的「中國回教南洋訪問團」。1939年,甫成立的中國回教救國協會派遣訪問團到馬來亞、新加坡、英屬北婆羅洲宣傳抗戰。除了試圖獲得當地穆斯林與華僑支持中國抗戰外,訪問團亦以促進中馬文化交流之任務自許。訪問團團長馬天英更於國共內戰後定居馬來亞,從此全心投入宣教事業,並致力於溝通華人、馬來人兩大族群,直至1982年歸真(編按:伊斯蘭教用語,指逝世)。

誠然,上述時期的馬中關係的「中」幾乎都是指涉中華民國。國民政府遷台後,作為統籌回教事務機關的中國回教協會亦持續透過回民黨政菁英的網絡,維持在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與穆斯林世界的關係,其中就包括馬來西亞。

1974年,馬來西亞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同時結束與中華民國的領事級外交關係。儘管如此,當時以遷台回民為主體的台灣穆斯林與馬來西亞穆斯林之間仍保持非正式、零星的經貿、文教交流,至今皆然。70年代末,中共推行改革開放,開始致力於與穆斯林國家的外交活動。在上述背景下,馬來西亞於1980年代末、90年代初迎來第一批中國穆斯林留學生,其中以回族為大宗。

穆斯林學生在哥打巴魯的伊斯蘭宗教學院上課。 圖/路透社
穆斯林學生在哥打巴魯的伊斯蘭宗教學院上課。 圖/路透社

▌留學、經商、工作:中國回族穆斯林在馬來西亞

在留學馬來西亞仍不盛行的年代,這批穆斯林留學生亦可謂是中國留學馬來西亞的先鋒。而馬中兩國穆斯林社群的聯繫,亦有很大一部分始於高等教育的合作、交流。

在促成首批回族學生到馬留學、提供獎助等方面,亞太伊斯蘭宣教會(RISEAP)扮演重要角色。在其幫助下,1982年甫成立的國際伊斯蘭大學與登嘉樓州的蘇丹再那阿比丁伊斯蘭學院(Zainal Abidin Islamic College)為率先開放中國穆斯林留學生入讀的院校。1990年代,亞太伊斯蘭宣教會更與馬來西亞伊斯蘭發展局(JAKIM)合作,開辦四年的宗教教育課程予來自中國的穆斯林報讀。

1990年代末,受亞洲金融風暴影響,上述留學計畫中斷,大部分留學生亦未在馬來西亞長居。儘管如此,第一波留學潮仍奠定了中國回族學生赴馬留學的基礎。21世紀開始,新一代的旅馬中國回族留學生人數更多、來源地遍及各省,也有至少數十間公、私立院校可供選擇。部分學成的回族學生亦選擇在馬工作。馬海龍針對馬來西亞回族移民的研究就提到了其中兩例,在完成學業後留在馬來西亞從事宗教、學術相關工作。在馬來西亞完成學士、碩士與博士學位的回族學者劉寶軍亦是一例,至今仍活躍於馬來西亞華語文史圈。

教育交流某種程度上也刺激了經商環境。在2000年代以後,隨著留學人數的增加,回族在馬來西亞形成了頗具規模的社群,創造出利於經商的市場條件。其中當以清真餐飲尤為顯著。如吉蘭丹州政府從2011年開始舉辦一年一度的「吉蘭丹鄭和國際美食展」(KELCHEF),多年來吸引許多中國的清真餐飲業者參展。而「一帶一路」計畫也為馬來半島東海岸的經濟發展帶來助益。2013年,東海岸經濟區即與寧夏輕工紡織產業局合作,在該經濟區內設立清真產業園區,合作範圍涵蓋清真食品、藥妝、清真認證等各個領域。

而近年來,「中式清真餐飲」,如蘭州拉麵、新疆料理等在馬來西亞各大城市也愈發常見。除了服務回族社群外,這些清真餐飲也得到本地穆斯林消費者青睞,當中不少是由在馬回族所經營。筆者就曾造訪位於吉隆坡蘇丹街(Jalan Sultan)的「中國蘭州拉麵館」,午餐尖峰時段滿座,且食客幾乎都是附近的馬來穆斯林上班族。

馬來西亞吉蘭丹州的哥打巴魯,一處中國餐廳外懸掛著伊斯蘭黨的旗幟 圖/路透社
馬來西亞吉蘭丹州的哥打巴魯,一處中國餐廳外懸掛著伊斯蘭黨的旗幟 圖/路透社

▌跨域穆斯林的「液態」交流

除了官方與兩國穆斯林代表組織的接觸外,兩地穆斯林在民間的互動也未曾間斷。至少在馬來西亞的教育、商業場域中,中國穆斯林,尤其是回族的存在愈發顯著。馬來西亞國民大學馬來西亞與國際研究所研究員丘偉榮以「交織的流動性」(entangled mobility)形容回族在馬的發展處境。馬來西亞提供了「華人性」(Chineseness)與「穆斯林性」(Muslimness)共存的空間,回族在其中得以靈活運用並累積其文化、經濟與社會資本。而馬來西亞在伊斯蘭學術研究的國際聲譽(如國際伊斯蘭大學)、加之伊斯蘭文化氛圍濃厚、清真餐飲與生活方式的易得性等因素,使馬來西亞成為中國穆斯林旅遊,甚至長居的好選擇。

這樣的優勢,也在當今社群媒體中得到強化。藉助網路文字與影音內容,本土的華裔穆斯林與中國穆斯林在宗教信仰、文化宣傳上都有進一步接觸。如在IG上擁有13萬粉絲,以宣教內容著稱的馬來西亞華人穆斯林Ridzuan Ong,近來就常常透過短影音的方式,介紹在馬來西亞的中式清真料理,其中亦不乏中國回族來馬經營的餐廳,甚至為馬來西亞觀眾介紹回族的信仰與文化風俗等等;在TikTok上,擁有超過28萬粉絲的中國回族網紅「EatAi亦太」也有一系列短影音內容,主要從清真飲食、旅遊的角度介紹馬來西亞的伊斯蘭文化。

短影音內容漸漸成為一種新的趨勢,為穆斯林社群內互相理解、交流闢出新路——這對「網紅傳教士」遍佈的馬來西亞而言並不陌生。同樣的,跨國的文化與宗教交流不再僅由組織或具專業資格的宗教學者實踐,而是適應新媒介,以更加流動、去中心化的方式擴散開來。

▌挑戰:中共治理下穆斯林社群的處境

由是觀之,馬中兩國穆斯林社群間的互動關係實是相當多層次的。儘管如此,馬中兩國穆斯林社群間的關係仍有些許隱憂。最主要者或許與現今中共政權下穆斯林的處境有關。

如馬來西亞近年來在新疆問題上的態度就頗值得玩味。首先,數年前馬哈迪任相期間,即曾公開拒絕中國引渡受拘留維吾爾人的要求。然而,在2022年聯合國人權理事會對於是否針對新疆人權問題展開辯論進行表決時,馬來西亞代表竟投下棄權票。此外,安華在任相前後對新疆問題的態度也似乎有所變化。雖然他曾於2018年要求中共給予維吾爾族宗教自由,但在2023年訪問中國時卻重申,新疆維吾爾族的處境是中國的內政問題而未加置喙。

是故,世界維吾爾代表大會(World Uyghur Congress)副主席艾克林(Erkin Ekrem)即批評安華在玩兩面手法,一方面對維吾爾海外社群展現捍衛穆斯林的形象;另一方面卻仍避開與中共在新疆問題上直球對決,以免影響兩國關係。最直觀者,或許是中國多年來作為馬來西亞最大貿易夥伴的地位,以及「一帶一路」對馬來西亞的經濟效益。

在此背景下,馬來西亞官方對新疆維吾爾議題的態度始終曖昧不明。即使表示同情、支持,也往往是形式大於實質意義。有鑒於此,維吾爾人權項目(UHRP)執行主任卡納特(Omer Kanat)亦敦促馬來西亞政府採取更實質的措施,如給予在馬維吾爾難民工作、留學簽證、資助相關的國際人權組織等。

2014年,疑為維吾爾人的難民,被拘留在於泰、馬邊界的暫時庇護區。 圖/路透社
2014年,疑為維吾爾人的難民,被拘留在於泰、馬邊界的暫時庇護區。 圖/路透社

相較而言,政府場域外的馬來穆斯林社群對新疆問題似乎有更多直言不諱的空間。如伊友會(Pertubuhan IKRAM Malaysia)、國際伊斯蘭進階研究中心(IAIS),甚至現任首相安華出身的伊斯蘭青年運動(ABIM)在內的穆斯林團體、智庫等,多年來都持續關注新疆維吾爾穆斯林受壓迫的處境。

2023年,馬來西亞的穆斯林組織與維吾爾維權人士亦成立「維吾爾—馬來西亞關係組織」(UMRO),作為維吾爾議題抗爭的平台之一。而馬來西亞穆斯林社會對於中共當局設立「再教育營」、剝奪當地穆斯林學習母語、實踐宗教信仰權利等作為也有不少批評聲音,甚至會敦促馬來西亞政府採取更明確的態度。

然而,這些聲援新疆維吾爾族、甚至在此問題上批評政府的聲音,多來自馬來穆斯林社群。相較之下,華裔穆斯林社群則顯得沉默許多。同樣是國際人權議題,華裔穆斯林明顯對巴勒斯坦更為關注。

而除了新疆問題外,自2018年起,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發佈《關於加強和改進新形勢下伊斯蘭教工作的意見》,指出中國伊斯蘭教面臨「沙(特)化」、「阿(拉伯)化」與「清真概念泛化」等「去中國化」傾向,必須嚴加打擊、糾正與管理,並推行一系列「伊斯蘭教中國化」政策。其中最受矚目者,即是對國內的具有沙烏地阿拉伯(中國譯為沙特)以及泛阿拉伯化色彩的清真寺建築進行強制整修。去年5月雲南納家營清真寺因改建而爆發警民衝突即為一例。而據報,同樣在雲南的沙甸大清真寺的圓頂與宣禮塔部分也被改為「中國式」風格。

這些發展可能使馬來西亞穆斯林社群對中共政權持保留態度。也或許因為如此,兩國穆斯林社群間的接觸,仍有不能碰觸的紅線。如前所述,就現象而言,經貿、商業往來,或旅遊、飲食等較軟性的「文化交流」,仍是兩國穆斯林社群互動、展演的主軸。相對的,政治、人權、族群關係等議題鮮少涉入此關係中——即使是以伊斯蘭傳統切入亦然。

如何在維持與中國在伊斯蘭宗教、文化與經貿上的合作關係的同時,適當地關注與捍衛中國「同教」之權益,為其發聲——如同在巴勒斯坦問題上採取一致態度——未來也將持續考驗著整個馬來西亞穆斯林社群的智慧。

馬來西亞穆斯林如何與中國交流,又能適當關注中國「同教」之權益,考驗著整個社群的智...
馬來西亞穆斯林如何與中國交流,又能適當關注中國「同教」之權益,考驗著整個社群的智慧。圖為學生在宗教學校學習《古蘭經》。 圖/路透社

責任編輯/王穎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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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烈寬

政大歷史所碩士生。研究興趣涵蓋國族主義、中國伊斯蘭與穆斯林社群、近代伊斯蘭政治、文化與學術史。持續關注、書寫當代伊斯蘭與穆斯林世界的各種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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