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寂靜的前線:3月22日,布魯塞爾
3月22日,我在比利時布魯塞爾。
那天早上9點,手機傳來的一連串媒體訊息把我叫醒。
突發消息:布魯塞爾機場,發生連環爆炸案。
打開一看先大叫一聲,準備抓著相機要衝到布魯塞爾機場時,卻又收到另一個訊息——離歐盟總部不到300公尺的馬爾比克(Maelbeek)地鐵站也發生爆炸——我與合作媒體當下立斷,決定先趕赴地鐵站的案發點。
當時,離事發不到一個小時,布魯塞爾街區除了公車仍然行駛,所有的輕軌和地鐵皆已打出暫停運作的字樣,計程車司機不是已載客就是搖著頭說「馬爾比克,不去」,還好我當下的位置離事發地不遠,遂決定用雙腳狂奔。
當我經過附近的埃特爾貝克(Etterbeek)時,當地的火車站已通通拉上警戒線,整個城市就像是上了警報發條一樣,不斷地嗚咽悲鳴著。大路上軍警車輛及維安人員來回穿梭,所有的路人幾乎都邊走路邊低著頭看著手機,除了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身處於危險之中,也邊播電話報著平安。縱使大家的表情故作鎮定,但不知所措的情緒卻禁不住壓抑,不言自明地在街頭擴散了開來。
朝著馬爾比克,邊跑我邊想,危險與荒謬像兩塊正被壓縮的大餅集於一身,好像隨時天上都會有炸彈掉下來似的;但對工作的責任卻又像與之分裂一樣,不斷地驅使著自己「快點過去現場」。
半個小時後,我終於抵達了只離馬爾比克一站之遠的舒曼(Schuman)——歐盟總部旁的地鐵站——那裡群聚著所有被封鎖線隔離開的記者,鮮少有行人圍觀,而歐盟總部大樓此時更全面管制,似乎所有人全都按照警告指示待在屋子裡。
我試著找到了幾個從歐盟總部樓裡暫時出門抽根菸的工作人員,但他們知道的其實就和大家一樣少。他們說,辦公室內沒有過度的緊張,但在這種時候除了等待、祈禱,又還能怎麼辦?
大概到了11點半,警衛表示:因為擔心在歐盟總部四周還藏有未知的炸彈,警戒線與現場搜索必須擴大到整個總部四周。於是所有記者只好再退300公尺。而第二層警戒線範圍則拉得更遠,除了在範圍內工作及擁有正式記者證者,其他所有人一概不得進入。
歐盟總部周邊,所有掛著歐盟旗幟的建築物,通通被貼上了黃色的警戒標誌。這個堪稱全布魯塞爾最昂貴、最高級、最「安全」,相當是台北市信義區的地段,頓時變成了「最寂靜的戰場」。
之後回到住處,附近其中一處空軍基地,周遭也已完全拉上封鎖線。所有的大型超市也皆在出入口處設置保全,進出入顧客都得接受安檢。除了似乎因為交通管制而街上塞了一些車,多了一些來回的警察,行人們仍舊如常,但我卻深深地從中感受到一股低迷詭譎隱微的氣息,如鬼魅般地竄入每個人的心中。這是在台灣出生長大的我從不曾感受過的。
其中一位在南非長大,是服裝設計師,來自比利時的室友Julie和我說:「這個消息真的讓我很難受,心情非常的差。」其他身為樂手的室友則緊接收到一連串表演取消的訊息,讓他雖然理解卻萬分無奈。
「這種時候,正是大家需要音樂,歡慶我們接還活著,還愛著彼此的時刻不是嗎?」當天晚上所有的室友都聚集在家中的廚房裡,我邊趕著媒體稿,邊聽著他們談論著早上的恐襲,也偶爾說著其他的事。
就像去年底巴黎恐襲的時候一樣,布魯塞爾也同步暫時凍結全市交通及學校,宵禁一般,哪都不能去;而網路上,這次不再像是去年一樣,社群媒體如野火燎原似地換上比利時國旗,傳送#PrayForBrussels的標語,而我所看到的台灣社群裡幾乎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是因為大家不再想傳播災難了嗎?還是大家在巴黎恐襲後早已跳過驚訝,極度悲痛,直接進入無奈接受的階段了呢?
在事發前幾天,比利時政府才抓到了巴黎恐襲的主嫌之一,「反恐告捷」讓大家都以為比國政府終於掌握了可靠的內情而鬆一口氣;沒想到才過幾天,瞬間從天堂掉落入谷底。現在情勢似乎明顯地指向,在歐洲這樣的威脅只會像滾雪球一項越滾越大,越來越不再只會是「單一的自殺攻擊」只要幾天就風平浪靜。歐盟當局是否能再次重整全體反恐行動互相合作的意願?是否暫時放下彼此的利益糾結,及那些只為喊而喊的譴責口號?在一連串危機之中,再受重擊的歐盟,就像顆氣球不斷地吹,越吹越脹,越薄越接近危機——而所有的人都在看著那顆漸趨變薄的氣球,大家都知道麻煩將至、爆破將臨,但卻不知道誰能停止止這漸趨透明而膨脹不已的恐懼感失控。
即便我自認膽大包天,也在許多不論進地鐵還是百貨公司都要過X光全身搜查的地區居住過,當今身處於布魯塞爾,所謂歐洲的首都的城市,卻仍不自覺地時常在搭乘地鐵或巴士時,想著:如果身邊的人裡頭就藏著炸彈,或是一把手槍,那麼我該怎麼辦?思至於此,便一股脊涼。因居住於此的我清楚感受到,隱藏危機的地方處處皆是,而這個危機並不是在每條街上都放上備槍軍人,或是軍用坦克便可消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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