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蕩金三角(上):與鴉片共存,被拋棄的緬甸撣邦
文/曾朗天、尹子軒(香港國際關係研究學會)
2003年泰國總理塔克辛向毒販宣戰,結果這場政府與毒販的對戰,以無數間被毒販塞滿的牢房,和2千8百條嫌疑犯的性命作結;2014年印尼總統佐科威宣布國家進入「毒品緊急狀態」,推行傳統禁毒政策,透過壓抑毒品的輸入和追捕毒販,期望減低人民接觸毒品的機會。可惜事與願違,處死數名非印尼籍犯人後引起的外交風暴,反到淹蓋了這波禁毒浪潮。
去年,東協向世界宣布一項令人難以相信的歷史工程——建立一個無毒的東協國度(Drug-Free ASEAN by 2015)。今年,菲律賓新任總統杜特蒂也開始呼應東亞鄰國的禁毒使命,高舉正義之戰,至今已有上千人斷魂槍火硝煙前。
在典型的毒品市場論述中,毒品交易網大致可以分為「生產國」、「製造/加工國」,以及「消費國」三個層面去爬梳。相應的禁毒方針,因此就會分別著重於「控制生產」、「控制毒品入口」和「控制毒品在社會蔓延」。由於緬甸是主要毒品生產區,雖然該國政府致力於減少如鴉片等毒品的經濟發展,但十年過去,位處緬甸、泰國和寮國邊界的金三角地區,鴉片種植量卻仍攀升兩倍,並佔全球的鴉片生產量三成之多,勢力無減反升,讓該地成為生產毒品最猛烈的前線。
至於鄰近緬甸的泰國、越南、印尼等國,雖然也都有民間毒品種植場,但這些國家主要仍是毒品轉口港或消耗國,故他們相對應的禁毒手法,就會著重於防止毒品在社會內化。
這些國家每年花上上億金錢,逮捕成千名販毒嫌疑犯、挪用公共資源監禁犯人、動用軍隊搗破販毒場所,但打擊毒品犯罪的成果到底如何?就拿印尼來說,該國國家輯毒局(BNN)的禁毒計劃花費高達七億港幣(折合台幣約28億),但當局承認,成效不彰,只打壓約10%的毒品市場。而根據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UNODC)所指,泰國擁有全東南亞四成的毒販,實施多年的禁毒行動,已讓當地監獄系統出現超載。泰國前司法部部長白彭(Paiboon Koomchaya)甚至坦言,泰國打了場敗仗。
一次又一次國家與毒販的角力,造就了一場又一場子彈與金錢的遊戲。東南亞眾國耗費十年以上的時間跟金錢,禁毒之行卻寸足難移,原地踏步。在這個失落的禁毒年代中,究竟各國是在哪個環節走失了?
本文認為,問題核心在於東南亞各國,未能針對自身在毒品體系的位置,作出適當的反應。這些國家對自身社會了解不足,十幾年來藥石亂投,錯打靶心,最終事倍功半。
▎緬甸:禁毒戰幔的前線要角
控制毒品生產國的毒品來源,可謂禁毒的第一關,而成敗與否,往往直接影響中後端加工國和消費國的毒品進口。國際歷史上的禁毒方針,多被生產國的參與程度所左右,像是1963年的《限制和管控罌粟種植、鴉片生產、國際和批發貿易及使用議定書》 (Protocol for Limiting and Regulating the Cultivation of the Poppy Plant, the Production of, International and Wholesale Trade in, and use of Opium),就是因為蘇聯和保加利亞等原產國未有參與,而流於空談。
回望亞洲,金三角地區就是東南亞的毒品軍火庫,其中緬甸擔當重要的生產線,每年生產大量毒品,以供亞洲多國,甚至中東、歐美之用。目前亞洲第一步的禁毒工程,即是阻止生產國進一步輸出毒品,緬甸因而成為揭開禁毒戰幔的前線要角。
緬甸早於六十年代,就是亞洲主要的毒品供應地,安非他命、海洛因、鴉片等,乃是當地常見的「土產品」。殖民時期,英國人引入鴉片植物,從而向東亞地區傾銷毒品。九十年代緬甸分別佔全球的鴉片市場和海洛因市場的50%跟75%,當中絕大部分毒品都是流向歐美,以及鄰近亞洲國家。
多年來緬甸政府一直嘗試把國家從毒品中解放出來,不停地進行山區巡邏、追捕毒販、破壞毒品生產場,但2007年毒販死灰復燃,再一次把問題帶上國際舞台。
緬甸的毒品主要生產地為東部的撣邦(Shan State),該區地勢複雜,山嶽綿綿,長期缺乏基礎建設和科技發展,當地農業經濟大幅受到限制。
美國羅格斯大學犯罪學教授陳國霖(Ko-lin Chin)在其著作《全球毒品交易黑幕》(The Golden Triangle : Inside Southeast Asia's Drug Trade)裡指出,撣邦的農業系統落後,人民大多以小型自家農業經濟維持生活,無力應對泰國和中國等農業企業的包夾進攻,以及全球化的挑戰。緬甸人民在種植傳統經濟植物的進退失據中,迫於無奈選擇種植鴉片花,獲取生計——據統計,在鴉片農場工作一小時的收入是八美元,遠高於普通農場的薪資。
禪邦的地理位置,亦是毒品猖獗的重要因素之一。撣邦距離中國雲南僅有幾小時的車程,鴉片農夫可輕易地轉手貨品謀利;而中國日益增加的中產消費群,更拓寬了毒品市場需求,大量夜店和酒吧如雨後春筍般地在城市中滋生,提供更多資金給撣邦的貧苦農夫。
更甚是,當地的佤族自治政府會收取鴉片稅,間接強化了整個社區對毒品種植的依賴。同時,各山區部落的武裝軍隊互相競爭毒品市場,以販毒為生的游離武裝分子,不時地在中緬邊界危害治安,亦讓局勢每況愈下。
在未能找到足以謀生的農作物取代鴉片所帶來的經濟重心前,農們唯有重操故業。
▎政策失焦:徘徊於低收入、未開發跟毒品之間的農民
2007年,中國和聯合國曾向撣邦提供種植橡膠的技術和資源,希望轉移農民的生活模式,然而橡膠生長期過長,難以在短時間讓農民獲得保障;該計劃結束後,中國也沒有安排長線援助,撣邦郊區的基建設施和技術,依然遠遠落後於國際水平。
緬甸政府對於當地的農業發展,缺乏長遠且針對性的規畫,種種因素,導致要結構性翻轉農民的生計模式困難,毒品種植與販賣的狀況,就這樣持續下去。
最後,在打擊毒品上,緬甸政府採取過時的傳統禁毒手段——尋找毒品產地、拘捕販毒者、破壞毒品農田——如斯以目標為本的傳統手法,只會把農民趕來趕去,並沒有正視毒品氾濫的根源,其實來自於收入不均、低度發展和科技落後。
農民不過是被工業技術、政府施政和國際救援遺忘的一群,栽種鴉片是他們無何奈何的必要手段。當一塊毒田被政府軍銷毀後,另一塊又從山坡角落叢生,撣邦的老百姓彷如掉進永劫輪迴中,不斷徘徊於低收入、未開發和被國家遺忘的空谷回音中。緬甸政府的政策失焦導致國家缺乏長期農業發展,徒具形式的滅毒工程,難以消滅毒品網絡,只會把問題從一座山頭趕到另一座山頭。
東南亞的第一場毒品前哨戰,以緬甸政府忽略長遠政策暫且落幕。至於其他周遭鄰國在面臨毒品入侵、人民上癮的時候,重提暴力抗毒的陳腔濫調,又是否有效?
下篇《掃蕩金三角(下):政治暴力,拿針頭的社會邊緣人》將再以泰國和越南作為透視失落禁毒時代的例子,回顧禁毒政策的利弊長短,展望東南亞無毒化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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