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事】國定野蠻日：硝煙裡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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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曾經在除夕當天造訪荷蘭，你一定會非常驚訝，這個在明信片上看起來平和靜謐的國家，居然會在一夕之間變成這種鬼模樣。我說的不是住在大城市中心的旅館、到電視會轉播的煙火秀現場看看表演就回旅館那種造訪，那跟看電視轉播其實也沒有什麼不一樣，接觸到的就是表面功夫罷了。我說的是，你會離開看來熱鬧狂歡的市中心廣場、走到後邊一點的住宅區小巷的那種造訪。屆時你就會發現這個國家完全陷入了瘋狂的戰火硝煙之中，而他們的敵人除了自己，沒有別人。

▎惡意的火花

在荷蘭，只有在除夕當天開放個人燃放煙火，但這短短不到24小時時間的窗口，就足以年年製造上千萬歐元的損失，房子、車子被蓄意丟擲煙火起火燃燒，也有不少人因此失明、殘廢，無辜的小動物慘遭煙火攻擊喪命。入夜後煙火聲此起彼落，整個城鎮都深埋在煙火的煙霾裡，仿若史蒂芬金小說裡的大霧，伸手不見五指的灰白裡躲著一群群惡意的怪物，在酒精與群體起鬨的鼓動之下，嘻笑地擲來一團火焰，好像隨之爆裂的血肉不過是花火的顏色罷了。

這也難怪乎除夕煙火雖被視為荷蘭新年節慶（jaarwisseling）不可或缺的一環，近年來荷蘭已經出現反對的聲浪，許多地方政府劃定煙火禁止區，購買煙火的合法年齡拉高到16歲，購買時間也限制在12月28日後。除此之外，施放煙火的合法時間越來越短，幾年前早上10點後就可以施放煙火，今年已經延後到晚上6點後。為了避免無聊人士把煙火丟到郵筒裡造成信件損傷，荷蘭政府在除夕前幾天就開始封閉大多數的郵筒，公共垃圾桶也會被暫時封閉。即便如此，今年的除夕煙火還是造成近1千3百萬歐元的損害，共計574人受傷，其中三名不過是9歲、10歲的小男孩，都是炸斷一個手掌的終身殘疾。因為合法施放時間延後到傍晚，或多或少地減少了無所事事的青少年在街頭亂炸煙火取樂的機會，受傷人數已經比去年少了18%，但短短幾個小時造成的傷害還是令人咋舌。正因為如此，荷蘭政府不得不開始考量全面性的煙火禁令，雖然根據荷蘭尊重地方自決權的傳統，最後應該只會將禁止權限交付給地方政府，卻足以顯示煙火傳統已經受到了空前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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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錢的煙火

煙火傳統面對的另一個危機，自然就是這些年來籠罩歐洲的經濟陰霾，根據一項調查，有88％的荷蘭人決定今年完全不在煙火上花錢，只有4%表示將會花費50歐元（約1800-2000台幣）以上。這些數字看起來有點抽象，到底50歐元在荷蘭可以買到多少煙火呢？有一年我們決定這輩子至少來試一次放煙火到底是怎樣地有趣，為什麼每年到了除夕整個國家就要為了煙火搞得烏煙瘴氣的，心想難得放一次，就來點特別一些的吧，狠很花了70多歐元買煙火。後來我們才知道，只有像我們這種生嫩的煙火新手，才會去買70歐元的煙火組。原來那些衝到天際綻放的煙火、那些我們時常在窗際凝望的火樹銀花，都是數百歐元燃燒出來的焰火啊！「多少錢啊？這是個秘密。」在深夜2度的低溫下，我們鄰居的臉被火光染得通紅，他把食指貼在嘴前，「噓」他說，別讓他老婆聽見了，但他隨即又舉起另一隻手比了4這個數字。我們放下手中那些比仙女棒好不了多少的煙火，抬頭專心看他點燃的巨砲煙火向天空射去，剎那間燃亮了一小塊的漆黑夜空，隨即黯淡了消失無蹤。

雖然今年願意花錢在煙火上的家庭大量減少了，卻無損於煙火的整體銷售，最後仍賣出跟去年一般、6千5百萬歐元的佳績。這是不是代表著荷蘭的貧富差距正在拉大？的確，我們居住的城區裡最美麗的煙火都是在同一個角落誕生的，待新年倒數結束後，便連續半小時不間斷地向天際投射最華美的火花，比起官方的專業煙火毫不遜色。而那個方向，也正是附近最豪華的別墅區所在之地。

▎文明的代價？

荷蘭人乍看下腳踏實地一板正經，但這真的只是他們面貌的一部份罷了。除了他們喜歡承認的寬容正直等情緒，嫉妒恐懼自私與憤怒等情緒荷蘭人也一點不少，隱藏在社會平靜無波的表面底下，伺機爆發。就像二月的狂歡節與重要足球賽事前後，荷蘭的除夕煙火也成了集體負面情緒發洩的管道，除了青少年點爆竹亂擲嚇人的幼稚行為外，每年都會有多起攻擊大眾交通司機、警察與救護車的事件，有一年還發生了救護人員接報緊急前往支援，卻被在場等待的「病患」與其友伴圍毆受傷的事件，儼然是有計畫的暴力攻擊行為。

考量到除夕煙火每年造成的嚴重財物損失與傷亡，我們可能會覺得，為什麼不乾脆廢除算了呢？不可諱言的，這當然有商業上的考量，畢竟這是一筆每年營利達數千萬歐元的生意。但或許更重要的是，十分實際的荷蘭當局瞭解全面禁止是不可能的，除非社會內部發生了改變、願意揚棄這個傳統，否則禁令只會逼著民眾從非法的管道購買煙火，並提供非法地下工廠尋求暴利的動機，造成更嚴重的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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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說是後記或許有點奇怪，因為明明文章都還沒有寫完啊，那應該鏗鏘上揚的結尾還沒有出現呢，怎麼後記就來了。是這樣的，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為什麼我覺得這樣的資訊，除了獵奇采風外，對台灣的讀者來說是有意義的。為什麼我們不去看看荷蘭的水力建設、福利制度等等值得我們「效法」的東西？為什麼要知道他們不那麼美好的一面？

事實上，我會說正是在這些不甚完美的面向上，荷蘭才真正值得我們借鏡。說他們的制度有多好、技術有多麼先進，好像移植了這一套作法我們的社會就會變得比較好，問題就會消失了，卻忽略我們最大的問題一直都是放任政治正確與過度非黑即白的討論綁架我們的社會論述，因此欠缺了自我瞭解與自行尋找答案的能力。

荷蘭對除夕煙火的處理方式，讓我們看見了，一個社會容許不那麼光明美好的負面情感存在；與其給予限制與遮掩，他們開放合法的管道以尋求控制與極小化損害。他們也讓我們看見了，彈性與具創意的解決方案，永遠比看似道德上無可挑剔的禁令，更能夠有效地達成目的。荷蘭給這個世界最重要的禮物，一直就是他們面對問題的誠實，與抗拒道學教義的勇氣，我舉雙手贊成向這種精神看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