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者的絕種(上):蘇族人的語言算不算「美國話」?
「很多年來,我們的本土語言不只是不被贊成而已,(說族語的)人們被毆打、被虐待、被告訴應該要忘記他們的語言,讓語言慢慢死去。幸好,還是有人挺住了,我們正在努力擴大這個人數...」
今年7月開始,繼阿拉斯加和夏威夷後,南達科他州將成為美國本土(Contiguous United States)第一個將原住民語言列為官方語言的州。這個州使用的印第安語言為蘇族(Oceti Sakowin)語言,包含拉科他語(Lakota)、達科他語(Dakota)和納科他語(Nakota)3個方言。
儘管統稱為「印第安語言」,但印第安語言包含了至少50個語系。在歐洲人第一次與北美原住民接觸時,據信有超過300個語言;據估計,目前美國本土尚有150個原住民語言有人使用,只是絕大多數都已瀕臨滅絕,其中最多人使用的是納瓦霍語(Navajo),尚有約17萬名使用者,到了第二多的尤皮克語(Yupik),就只剩1萬9,000人。
即將成為官方語言的「蘇族人的語言」則是第三多,約有1萬8,616人。現況看起來已不太樂觀的印第安語言,加上英語的強勢,且會說族語不代表會用族語,會用族語不代表會傳承下去。據估計,到了2050年,只會剩下最多20個美國原住民語還有人會說。
▌南達科他......哪裡?
南達科他州位於美國中西部,全州人口只有76萬人,是共和黨的票倉之一,已經連續七屆州長都是共和黨籍,而「達科他」這個名稱本身就是取自達科他語,為「朋友或同盟」的意思。
19世紀初,白人開始入侵蘇族人的領域,並在1858年跟蘇族人簽了協定,騙走現在南達科他州東部的土地,將族人趕去蘇族保留地;19世紀末,不講道理的白人硬要蘇族人讓出保留地內的黃金礦權,蘇族人不服於是便與美軍爆發戰爭,保留地再次遭美國政府重劃;而美軍為了保護淘金人,更在1890年的傷膝河屠殺中,殺了300名蘇族人。
1990年代反少數族群語言的「獨尊英語運動」(English-only movement)中,南達科他州也是將英語列為州唯一官方語言的州之一。這次法案能順利通過,提案的南達科他州參議院議員——特洛伊.海涅特(Troy Heinert)——則是重要關鍵人物。
海涅特出身羅斯巴德蘇族印地安保留區,是民主黨在南達科他的政治新星,從2012年開始參選州眾議院議員開始,就未曾敗選;2016年的州參議院議員選舉,在他所競選的選區,共和黨甚至沒有派人競選;2018年也順利連任參議院議員,並成為民主黨在南達科他州有史以來第一位原住民黨鞭。
海涅特積極為他的民族發聲,在兩黨之間也頗具聲量。南達科他州一位共和黨籍的市長也稱讚海涅特,「總是為保留區發聲,讓我們知道那裡的醫療資源現況,可說是一個很好的民意代表。」
在修法的聽證會上,參與原住民語復振運動的人士也情緒激動地表示,他們等待這一天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拉科他語沉浸式學校(也就是使用拉科他語做全科教學)的經理,也帶著學校幼童用族語朗讀復振語言的決心:「當我用拉科他語說話時,我感覺很親切自在。我的爺爺奶奶從小就說拉科他語,當我說拉科他語,我就想到他們。在學校,我每天都說拉科他語,請尊重我們的語言。」
▌蘇族人的「共有語言」
在南達科他州參眾兩院的105席中,現今民主黨總共只有16席議員,在如此艱困的背景下,海涅特的提案卻以0反對票,以及59對6票分別在州參眾議院大勝,海涅特對這次修法的定調相當關鍵:「主席先生與委員們早安,我是參議員海涅特,我想要以一段話做頭,(拉科他語),我剛剛說的是『用大大的擁抱和握手,向我的親戚們問好』。參議院第126號法案是要將在達科他過去發生的錯事給導正。...我們可以成為美國本土通過原住民語為官方語言的第一個州,夏威夷和阿拉斯加他們已經做了,南達科他是個能做到這件事的完美地方。」
「法案中提到的是蘇族人,南達科他的七個民族彼此都是親戚,雖然我們有三個不同的方言,但是我們說的是同個語言...拉科他語的『朋友』是kola...達科他語則是講koda,如果我說納科他語,那就會是kona,所以這三個是同個語言,我們只是交替使用l、d、n。」
海涅特不僅一次強調拉科他語、達科他語和納科他語是同個語言。事實上,達科他語和拉科他語大約只能相互理解七至八成,而這兩個語言的使用者跟說納科他語的人溝通時,基本上是聽不懂的。然而,海涅特的論述策略卻很關鍵;在語言復振運動中,來自主流群體的保守派很常舉出的反對理由便是——「我們『尊重』你們的語言,可是我們總不能讓所有人的語言都變成官方語言,那樣會大亂。」
因此,海涅特在法案裡用「蘇族人的語言」這樣的名詞,透過挪用這三個很相像名稱中的子音(n、l、d),配合「朋友」這個動之以情的詞彙,讓大多數不懂這些語言的人相信——這三個方言是同一個語言,南達科他州的原住民有個共同的語言,因此這號法案並不會讓南達科他州突然冒出英語之外的好幾個官方語言,只會多一個原生南達科他人所共有的語言。只是在立法結果上,三個語言都成為州的官方語言。
海涅特也在論述中向潛在反對者掛保證,法案的通過並不會改變任何事情,州政府不需要使用原住民語發表文件,不會多耗費納稅人一分錢。然而,只要原住民語在法律層次成為了官方語言,短程上至少有象徵性的承認意義,在長程上也不太可能完全不發揮實際作用。
奧格拉拉蘇族部落議會的議員米爾斯(Nakima Mills)指出,在她曾祖父母的世代,如果說母語會被處罰,到了她的祖父母輩的時候,族語就已經出現斷層了,所以儘管她的兒子現在在一所私立學校學習族語,她本身是幾乎不懂族語的。面對自己民族的語言,即將成為州的官方語言,她說:「花了超過一百年,四個世代的時間,我的兒子才終於能夠再次讓拉科他語成為他人生的一部分。」
不過,這四個世代,到底白人對原住民做過什麼事情,以致讓原住民語各個淪為「瀕危語言」?
——▌接續下篇:〈風語者的絕種(下):「印第安白人化」的尊嚴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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