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俄導彈大戰(下):莫斯科「即刻必殺」的突破戰略
川普揚言退出美俄《中程核武條約》(INF)後,俄國總統普丁在結束和白宮國安顧問波頓(John Bolton)的會談後發出強硬聲明,表示若美國退出INF條約,任何歐洲國家接納美國導彈,俄國別無選擇,將瞄準這些國家。加上先前普丁曾宣告,俄國不會率先攻擊,但已準備好,消滅任何使用核武的襲擊者,彷彿宣告美俄核戰即將到來、世界面臨毀滅。
對照2007年普丁曾威脅退出INF條約,理由之一是中國等擁有中程核打擊能力的國家不受條約限制,對俄國安全相當不利。如今川普政府依樣畫葫蘆,反將普丁政權一軍,以時空倒流的觀點來看俄國對INF的態度,其實饒富趣味。
時間回到上世紀八零年代,美國與蘇聯正在進行中程導彈競賽。華府為了保衛歐洲盟國免於蘇聯先鋒等中程導彈的威脅,決定在當時的西德等地佈署潘興二型(Pershing II)與其他陸射巡弋導彈(GLCM)。
在此期間,美蘇雙方也展開限武談判。雖然談判一度觸礁,但戈巴契夫接任蘇聯總書記後獲得突破,很快就簽署了INF條約。究其原因,可能與當時蘇聯經濟無法負擔龐大軍備競賽支出,以及蘇聯高層的戰略思維轉變有關,而這些條件到普丁政權已不復見。
在普丁掌權初期,由於前總統葉爾欽改革失敗,俄國經濟面臨崩盤,比蘇聯解體時還要糟。但數年間得利於油價飆漲與盧布貶值,俄國出口一飛衝天、強力復甦。逐漸恢復元氣後,莫斯科也不忘投資軍備,即使因克里米亞等事件受到西方制裁,經濟再受打擊,軍事預算仍是居高不下。
這就顯示出普丁政權與戈巴契夫政權的思維不同。儘管蘇聯同樣擔心遭受北約突然襲擊,戈巴契夫卻得出了軍備管控更能使蘇聯安全,且蘇聯整體國力難以與美國匹敵的結論,成功說服政治局支持INF條約。然而普丁擁有一面倒的獨裁地位,縱有人回想起戈巴契夫的智慧,現在恐怕也只能噤若寒蟬。
進一步來看,普丁政權對目前的軍備控制持懷疑態度,認為這種制度對美國比較有利。具體呈現在雙方削減中程導彈的數量,蘇聯削減1,846枚、美國則是846枚。更重要的是,莫斯科認為中程導彈對俄國的重要性甚於美國,正如克里姆林宮參謀長伊萬諾夫(Ilya Ivanovich Ivanov)所言,美國不需要此類可對準加拿大或墨西哥的武器,而俄國則有邊界的潛在威脅。
依此邏輯,俄國發展反制鄰國的武力可謂理所當然。近年來由於俄國與西方交惡,某種程度上不得不倚靠中國,試圖與中國戰略合作,也暫緩了對其武力的憂心。但北約始終是心腹大患,除了補充常規軍力外,更要加強嚇阻能力,故決定重拾GLCM等中程進攻武器。
再者,莫斯科從來不肯接受美國在歐洲佈署彈道飛彈防禦(BMD)只為防禦的說詞。莫斯科認為導彈防禦系統與進攻性導彈打擊系統緊密相連,BMD可以和高精準的常規武器結合,用於先發制人,其他武器則可用作防禦報復性打擊的盾牌,甚至用於核導攻擊。這就會讓俄國的核嚇阻失效,或至少失去可信度。
從2009年開始,俄國接連數年與北約協商,討論美國在歐洲的BMD部署,結果無功而返。2011年,時任俄國總統梅德韋傑夫提出警告,表示必要時俄國會採取禁用導彈防禦系統的措施,若BMD爭端仍未得到解決,俄國將在西部和南部佈署現代進攻性武器系統。
現在看來,這應該是莫斯科決定在加里寧格勒部署伊斯坎德爾系統,並放手發展GLCM的宣告。比較令人疑惑的是,與美國的核嚇阻能力相似,俄國同樣也有足夠的海空核打擊能力,且仍具洲際飛彈可以瞄準歐洲任何地區,為何還要執意發展新的GLCM呢?
一個可能性是,俄國認為與洲際導彈相比,伊斯坎德爾系統的中程導彈更適合制衡BMD,因為洲際導彈造價不斐,還是留待對付美國。且目前佈署的短程導彈,很容易被北約與BMD鎖定摧毀。若從加里寧格勒,也就是較遙遠的俄國本土發射,中程導彈系統的存活率高,且能有效攻擊北約的BMD等軍民設施。
在核戰略思維方面,回顧普丁的核戰談話,可以知道俄國採取是一種「報復性反制攻擊」(OVU)。這與美國的「先發制人」(preemptive)相似,意謂如果俄國確認對手正準備進行核攻擊,就會立即使用核武反擊——此即是普丁不會發起第一擊,但也不會坐以待斃之意。
為了保持並貫徹此類先發制人的能力,俄國必須全方位應戰。不管是洲際導彈或中短程導彈,都得先行備妥,以阻止或擊敗對俄國安全的核與非核威脅。尤其是當美國正研發各種新武器,像是極音速飛彈、無人機等自動武器,擴充導彈庫與其他軍力是安全困境下的必然之舉。
此外,基於地緣政治的野心,莫斯科一直試圖瓦解北約的凝聚力,重新佈署導彈正如同上世紀所為。過去透過INF條約、美國核保護傘,以及法國、英國的核能力,大大削減蘇聯對西歐的威脅。如今俄羅斯的新型GLCM再次加劇北約(與歐盟)的分歧,德法等國是否願意為中東歐或波羅地海三小國冒險?莫斯科正是看準這點,甘冒違約的指責也要行動。
儘管莫斯科並不滿意INF條約,也早已開始研發佈署GLCM,但仍不願意公開退出條約。道理很簡單,莫斯科不想承擔破壞軍控協議的萬夫所指,且將美國綁在條約裡對俄國有利,因為美國無法名正言順的在歐洲佈署攻擊導彈系統。
像是俄國雖指責美國在羅馬尼亞、波蘭的神盾系統違約,但終究不能確認其是否可發射戰斧導彈。若美國退約,為了中東歐國家的安全,極有可能會佈署更具殺傷力的極音速導彈。屆時俄國被迫回應,又將形成軍備競賽。換言之,美俄經過二十多年來的交手,回復了最初的互相猜忌,亦會再度拖累俄國經濟。
最後,值得注意的是,俄國不願美國退出條約,還有著心理因素。因為INF條約是冷戰時期兩極體系的最後產物,象徵著俄國繼承蘇聯的超強地位。如今美國以中國為由,意欲退約,等於是承認中國是新的一極,而俄國已是明日黃花。即使華府的做法符合國際現實,莫斯科一時間也很難接受。
再過不久,普丁將於11月為一戰紀念日與川普在巴黎會面,波頓也邀請普丁前往華府磋商,雙方還有數次談判的機會。然而,目前尚無俄國力圖挽救INF條約的跡象。正如前述,該條約置於當今的國際體系已嫌過時,必須要有新的改變。
在當今的政治氛圍下,美俄或許很難再回到攜手推動軍控的舊時光。普丁政權或許想讓川普政府肩背負毀約的惡名,但真正應該優先思考的是,軍備管控對俄國的價值,以及未來俄國在國際體系裡的定位。
收看更多文章,請訂閱轉角國際facebook專頁:
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