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光州的進行曲：南韓不再一樣的「華麗的假期」

2017/05/19 楊虔豪

2017年5月18日是南韓光州事件屆滿37週年的日子——對南韓民眾而言，這天是現... — 2017年5月18日是南韓光州事件屆滿37週年的日子——對南韓民眾而言，這天是現代史上，最重要的轉折之一。圖／法新社

昨天（5月18日）是南韓光州事件屆滿37週年的日子，許多台灣人仍不甚熟悉，但對南韓民眾而言，這天是現代史上的重要轉折，激起80年代後期，要求獨裁者全斗煥下台與實現民主化的開端。

時間要回到50年前，陸軍副參謀長朴正熙於1961年發動政變，成為總統並展開鐵腕統治，雖帶領南韓步入經濟現代化，卻也因打壓、整肅力抗軍政獨裁的反對派領袖金大中等在野勢力，肅清異己，而遭致批評。

執政第17年的朴正熙，在1979年遭中央情報局長槍殺身亡，南韓自此歷經一段動盪期。臨時政府才成立不久，曾受朴正熙提拔，矢言效忠現代化指導者的陸軍少校全斗煥，如法炮製，再度發動軍事政變，招致抗議聲浪。

隔年，政府為遏阻反對運動，宣布全國戒嚴，光州出身的金大中遭逮捕，卻導致此地反政府示威聲勢擴大，陸軍空降特戰部隊遂於5月18日，以「華麗的假期」作為行動代號，進入光州鎮壓，屠殺平民，並封鎖內外道路與通訊。

城鎮突遭孤立，不少光州人憤怒難抑，他們突襲兵工廠與彈藥庫，取得包括槍枝、子彈、戰車等作戰武器，佔領全羅南道道廳，組成「市民軍」要決死與新軍部對抗。苦撐9天後，新軍部優勢兵力正式進入市中心「清場」，「光州事件」最終以血洗鎮壓畫下句點，全斗煥得以繼承朴正熙，延續軍政獨裁。

執政第17年的朴正熙，在1979年遭中央情報局長槍殺身亡，南韓自此歷經一段動盪期... — 執政第17年的朴正熙，在1979年遭中央情報局長槍殺身亡，南韓自此歷經一段動盪期。圖為朴正熙刺殺案現場，韓國中央情報部的秘密宴會廳內，照片中的屍體則是與朴正熙一同被槍殺的青瓦台警護室長車智澈。圖／美聯社

朴正熙遇刺後隔年，南韓政府為遏阻反對運動，宣布全國戒嚴。圖為戒嚴下的首爾街頭。 ... — 朴正熙遇刺後隔年，南韓政府為遏阻反對運動，宣布全國戒嚴。圖為戒嚴下的首爾街頭。圖／美聯社

戒嚴令下，光州出身的金大中遭逮捕，卻導致此地反政府示威聲勢擴大。圖為1980年5... — 戒嚴令下，光州出身的金大中遭逮捕，卻導致此地反政府示威聲勢擴大。圖為1980年5月，抗爭中的光州街頭。圖／南國國家檔案局（518紀念基金會）

眼見光州民憤難以收拾，陸軍空降特戰部隊遂於5月18日，以「華麗的假期」作為行動代... — 眼見光州民憤難以收拾，陸軍空降特戰部隊遂於5月18日，以「華麗的假期」作為行動代號，進入光州鎮壓。圖／南國國家檔案局（518紀念基金會）

進入光州鎮壓的部隊，屠殺平民，並封鎖內外道路與通訊。「光州事件」，最終也以血洗鎮... — 進入光州鎮壓的部隊，屠殺平民，並封鎖內外道路與通訊。「光州事件」，最終也以血洗鎮壓畫下句點。圖／南國國家檔案局（518紀念基金會）

在高壓統治下，光州事件一直成為禁忌詞彙，直到1987年全斗煥被迫釋權，南韓實現民主化後，相關問題才開始在政界與社會上被討論、追究與釐清。

早在朴正熙執政時期，因過度將工業發展集中於慶尚道地區，使得包括光州在內的全羅道，經濟差距逐漸被拉大，而引發不滿。又歷經光州事件，鄉親對繼承獨裁勢力的保守派懷有強烈仇恨，大選時經常把選票集中投給進步派候選人。歷來，金大中、盧武鉉及文在寅等人，都在此地囊括過9成以上選票。

被認為對光州事件負有最大責任的全斗煥，在1996年中，被以叛亂與內亂罪嫌逮捕，送上審判台，並被判處無期徒刑。而與獨裁軍政勢力對抗30載的反對派領袖金大中，歷經多次波折，也在隔年選上南韓總統。

「光州事件」在90年代後，獲得一定程度清算。但保守派的消極與迴避，卻對罹難者家屬與光州市民，帶來心理傷害。其中一個嚴重爭議，莫過於每年在光州518民主墓園所舉行的紀念儀式上的「歌唱」問題。

光州事件發生後，紀念維權抗爭的歌曲《獻給你的進行曲》被譜出，成為往後南韓的示威現場中，廣為傳唱的經典。

在台灣，該曲也在1980年代起引進，被譯為《勞動者戰歌》，為工運界所誦唱。而從進步派盧武鉉總統上台後，國家元首都會列席，和現場所有參加者「齊唱」《獻給你的進行曲》，因而成為紀念會上的指標橋段。

但這樣的慣例，卻在保守派李明博總統上任後的2009年被打破，當局逕自將「齊唱」改為由事前邀請到現場來的合唱團「合唱」，包括元首在內的與會者，可以選擇跟著唱或不唱，如此詭異的迴避舉措，讓光州事件遺族與許多民眾感到不滿。

高壓統治下，光州事件一直成為禁忌詞彙，直到1987年南韓民主化後，相關問題才終於... — 高壓統治下，光州事件一直成為禁忌詞彙，直到1987年南韓民主化後，相關問題才終於受到正視。圖為光州事件中，被逮捕的示威者。圖／南國國家檔案局（518紀念基金會）

歷經光州事件，鄉親對繼承獨裁勢力的保守派懷有強烈仇恨，大選時經常把選票集中投給進... — 歷經光州事件，鄉親對繼承獨裁勢力的保守派懷有強烈仇恨，大選時經常把選票集中投給進步派候選人。歷來，金大中、盧武鉉及文在寅等人，都在此地囊括過9成以上選票。圖為參與518悼念的已故南韓前總統盧武鉉。圖／美聯社

抗爭紀念維權抗爭的歌曲《獻給你的進行曲》，在保守派總統李明博上任後，於2009年... — 抗爭紀念維權抗爭的歌曲《獻給你的進行曲》，在保守派總統李明博上任後，於2009年爆發嚴重爭議。圖／美聯社

2013年，朴槿惠總統上任後，筆者曾親臨518民主化墓園現場，發現情況依舊，更有憤怒的遺族和市民團體，在場外抗議，甚至自行另選場地舉辦紀念會，要與執政黨分道揚鑣，維護紀念儀式的正當性。

保守派政權玩弄著「合唱」與「齊唱」的文字遊戲，去年更宣稱這首歌與北韓相關，試圖以「抹紅」的方式來削弱《獻給你的進行曲》在現場傳唱的正當性，但最終卻被證實，這樣的指控毫無依據。

歷經崔順實親信干政案後，保守派失去民心，進步派的文在寅於上週當選總統，南韓實現了睽違9年的政權輪替，情況出現了變化。文總統宣布，在518紀念會上，自己和眾人將再度齊唱《獻給你的進行曲》。文在寅總統說道：

因為有光州的犧牲，我們的民主才能支撐再起…《獻給你的進行曲》並非單純只是一首歌，而是象徵5月血魂的凝縮，這本身就是518民主化運動的精神。歌唱《獻給你的進行曲》，就代表維護犧牲者的名譽，還有牢記民主抗爭史的意義。

他又表示：「今天我們齊唱《獻給你的進行曲》，就是讓這段期間飽受傷害的光州精神，再度得到發揚，我希望透過今天的齊唱，終結不必要的爭端。」

參與光州紀念儀式的文在寅總統：「因為有光州的犧牲，我們的民主才能支撐再起。」圖... — 參與光州紀念儀式的文在寅總統：「因為有光州的犧牲，我們的民主才能支撐再起。」圖／美聯社

當天，現場來了一位特別人物，她的名字叫金素衡。就在37年前，風起雲湧的今天，她於光州的婦產科誕生。素衡父母原本在全南莞島工作生活，為順利接生小孩，當時29歲的父親金宰平決定將妻子高善姬送往光州的醫院照護觀察。素衡出生後，夫婦暫居在親戚的房子，那時正好碰上市民軍與新軍部的交戰。從市中心觀看抗爭後，回到家中與妻子相會的金宰平，一在屋子裡坐下，窗外就突然傳出槍砲聲，一發流彈射入窗內，擊中了金宰平。

還在坐月子的高善姬，拖著倒下的丈夫，走出門外，發現道路皆被軍隊給占領。軍人見到，要求他們把手抬高，高善姬央求丈夫受槍傷，需立即就醫。雖然她之後與丈夫乘坐軍用車，前往市內的陸軍訓練中心，央求營內軍醫給予治療，但軍醫卻置之不理，金宰平最終死亡。

丈夫過世後，高善姬又被強制拉上軍用吉普車並遭驅逐。隔天早晨，才在訓練中心附近的臨時埋葬場，找回丈夫遺體。當時才剛出生不到一週的金素衡，就這樣沒了父親。

失去父親37年的金素衡女士，這次親自出席518紀念儀式，她哭著公開說道：

我還不懂事時，曾這樣想過『若當時我沒被生出來，我爸媽現在就能很幸福地活著了』，但一次都沒見過您的素衡，現在已經是比您還大的成人了…爸爸，我愛您…

金女士話一說完，留著眼淚離開舞台，沒想到人在坐位上文在寅總統，突然奔向前去，握住金女士的手後，金女士痛哭地抱住文總統10多秒，這時，轉播中的KBS電視台，螢幕上右下角出現的手語老師，也跟著流下眼淚。

518光州事件時出生的金素衡女士，提到自己從未見過、因為鎮壓行動遭流彈攻擊身亡的... — 518光州事件時出生的金素衡女士，提到自己從未見過、因為鎮壓行動遭流彈攻擊身亡的父親，潸然淚下。圖／KBS電視台直播

失去父親37年的金素衡女士，在518紀念會上，痛哭發表完後，抱住前來安慰致意的文... — 失去父親37年的金素衡女士，在518紀念會上，痛哭發表完後，抱住前來安慰致意的文在寅總統，讓轉播中的手語老師，看到也跟著落淚。圖／KBS電視台直播

在紀念會進入尾聲時，睽違9年《獻給你的進行曲》的歌聲，再度環繞於5月18日的光州民主化墓園，這次歌聲，還包含了新總統和所有與會來賓。

不顧愛情、名譽及名份　

立下奉獻一生的炙熱誓言

同志來去無蹤只剩旗幟飛揚

直到新時代到來的那天為止絕勿動搖

就算歲月流逝但山川知道

覺醒後所高吼的那炙熱的呼喊聲

我會往前衝鋒還活著的弟兄們跟上吧

我會往前衝鋒還活著的弟兄們跟上前吧

2017年5月19日，光州民主化墓園，《獻給你的進行曲》齊唱

但是，同樣列席參加的前保守派執政黨——自由韓國黨代理黨魁鄭宇澤，在各黨正與民間人士齊唱的同時，被捕捉到並未開口。他之後對記者表示：「對齊唱問題，文在寅總統連一次要求政治圈協商合作都沒有，今天在國民未充分達成共識的情況下，我沒有跟著唱出來。」

此前，自由韓國黨也發表公開立場，要求「合唱」改為「齊唱」問題，應該要讓國民達成共識之後再更改。但2009年，李明博政府把「齊唱」改為「合唱」，也沒有達成國民共識；朴槿惠上台後，歷史教科書改為國編、薩德佈署等，也從未徵詢社會各界討論，就逕自強推，自由韓國黨這樣的說法，等同是朝自己的臉，打了好幾個巴掌。

政權輪替後，「華麗的假期」變得很不一樣，希望改善過往為人批評派系坐大且獨斷的文在寅總統，力促和解共生，擺出柔軟的姿態，希望能夠撫平威權與區域對立造成的傷痕；而前朝黨羽們，卻不斷地為自己找無謂的藉口，一下指責親北通敵，一下又反駁要求「建立民意共識」，讓人感到可笑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