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人該如何面對「憤怒的數字」?
7月中在大學附近小吃店吃午餐的同時,電視新聞如此播送著。
餐廳外面的街上,有店舖半年就改了一兩次;每次來,都能看到又有店被換掉了,一個開了30幾年的雜貨店,變成大企業連鎖的超市,但有賣炸雞的、賣飲料的,沒做多久就關了門。內需不振已經持續一段時間,大家都不想再多花錢。
餐廳內有些大學生,看了顯得不耐煩;現在還不是忙就業的季節,但許多人看了,明顯在擔憂自己未來。
熟悉的老闆,看見常客來,熱情向我招呼。正決定要點哪個餐時,發現下面的價格標籤又有被撕掉重新貼上的痕跡,一碗辛拉麵從2,000漲到2,500韓元了。剛來首爾的第1年,一碗只要1,500韓元。
「啊,這次價格又上漲了啊?」我問道。「是啊,在大韓民國越來越難生存囉。」年屆70的老闆回答。理當是可退休安享晚年的時刻,餐廳夫婦倆還是得忙著工作,希望多賺點錢分擔家庭負擔。
她的女兒偶爾會帶著才剛滿2歲的小孩子過來店內幫忙。「唉唷,現在要養孩子多麼不容易啊,還有店租與房貸要付。」老闆娘抱怨道。大家都喜歡抱孩子,但想到未來長大後,要負擔龐大教育費用,嘆了口氣。
吃完飯,在街上遇到在民宿工作,負責清掃的奶奶。因兒子投資房地產失敗,欠下百萬元新台幣巨額債務,她得拖著骨瘦如柴又老態的身軀,付出勞動幫忙還債。
搭著公車經過光化門廣場一帶,有被解雇的勞工齊聚示威,也有人拿著「撤除派遣工」標語在抗議;幾位穿著正裝襯衫的男女排隊等候並聊著天,經過抗議現場,要走過來進入咖啡店。
望向他們身上掛著的名牌,是在大企業工作的員工,他們經過百取一、千取一的激烈競爭,獲得工作,月領近10萬新台幣高薪;但最近派遣工比例已經逼近月薪制人口的一半,明明是同樣工作,薪水卻只有2/3,甚至更少,無法加入國民年金,還要遇到合約期限到後,可能得走人的窘境。
這是我在韓國跑新聞以來,親自體會的日常。
最近出版的韓國譯作《憤怒的數字》,講的就是韓國的不平等與活在苦難水準的現象。這本書整理與分析了韓國各項發展數據,帶出光鮮亮麗的韓國背後,種種外人所不知道的辛酸與痛苦,同時提出能夠解決問題的大方向。
韓國在1996年加入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他們自豪這等同於取得躍入先進國家的入場券;但20年過後至今,和OECD內國家相比過後的各項數據,韓國在各項統計數據的表現,都令人感到憂慮。
約聘制勞工數量第2、兩性薪資差異最高、女性薪資最低、家庭負債高出平均值兩倍、政府社福支出不到平均值一半、排名倒數第2、工時第2長、幼童幸福指數最低、老人自殺率連年蟬聯首位;這樣看起來,沒有一項是光采的,種種跡象反而呈現惡化中,看了著實令人憤怒。
不平等的現象,從男女之別、青年與老年之別、正職員工與派遣工之別、到財閥與中小企業的天差地別,存在社會各個角落。
現代與三星等財閥,經營者的資產,相加超過首爾市政府的規模;擁有富可敵國的大企業,為韓國人在世上賺了不少面子,但為何韓國人還會痛苦到稱自己活在「地獄朝鮮」?因為政府並未落實財富與福利的分配。
受政府扶持的大企業,蠶食鯨吞中小企業,並透過權勢與財力反向影響政府與媒體,政府成為分贓體系的一員;1997年金融風暴後,國家瀕臨破產,企業勒緊褲帶,開始應聘派遣職員;如今,財閥收益持續成長,2006年至2012年就擴大了6倍,非正職員工,卻越聘越多,好的職缺越來越少。
不是每人都能搶進百取一、千取一的財閥窄門。失敗的人們,為求得溫飽與償還負債,開始無止盡工作;而隨著物價與房價上漲,要買房與養育孩子的成本日增。
為讓自己的孩子「贏在起跑點」,未來能「成龍成鳳」,讓自己有晚年能安享,父母們無不投入高額預算在讓子女補習,期待他們在激烈競爭中,成功投入財閥窄門;這樣的過程,孩子得承受的,就是睡眠時間不足、下課後補習到凌晨,還有競爭中失勢所可能遭受到的冷落與排擠。
而拚死拚活的父母,一旦自己或家中親人病倒,在幾乎是落後國家水準的社福基礎下,難以負擔治療費用,又沒辦法繼續賺錢,等同宣布墮入貧病的深淵,整個國家正陷入這樣恐怖的惡性循環。
2008年,企業CEO出身的李明博,就任韓國總統,實現二次政黨輪替;在國家經濟碰上金融海嘯而再度瀕臨危機時,他提出下滲式的經濟政策,「財閥好,經濟就會好,中小企業也能獲得提振」,軸心再度往財閥靠攏,直到現在的朴槿惠總統執政後,情況依舊。
財閥獲得政府許多交易限制的鬆綁,與大幅的減稅優惠。2012年,財閥總共獲得超過2600億新台幣的減稅,但他們的資產規模,已是6年前的6倍,每家收益都在大增,卻沒回饋到國家與社會,形成大企業作威作福,政府放任,百姓成為受剝削者的殘酷光景。
韓國應該是亞洲工運最為發達的國家,這幾年我採訪與處理過大大小小的罷工抗爭報導,媒體、醫院、鐵路、汽車製造業都有,勞工們團結起來,透過工會組織與資方談判,要求提高待遇,同時向政府發出怒吼,警告勿做出過度偏袒資方的決策。
但工會時常被親政府、親資方的媒體貼上「左派」標籤,甚至被指責為「赤色份子」,仍然有人將工運看作是好吃懶做、只為提高私人福利而想示威鬧事;政府持續新自由主義傾向的經濟政策;鬆綁規制、力行民營化、擴大勞動彈性,延長派遣工時限;財閥與政府的壟斷性絕對權力,還有社會的矛盾對立,還無法讓叢生的不平等問題,獲得解決。
「財閥至上」的思維必須被轉變;提高對大企業的稅收,著手建立良善的社福制度,同時要求他們善盡社會責任,回饋更多職並減少派遣工,增加就業與提振內需。最重要的是,正視「平等」的價值;若一個國家從政府、企業到百姓,都是用上下尊卑與權威的關係互動與承擔責任,全無要突破階級帶來的束縛,那麼一切只會更糟,不會變好,這是《憤怒的數字》一書帶來的最大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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