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狼、間諜、反間計？印度逮捕《環球時報》專欄記者的「昆明謎局」

2020/09/21 轉角24小時

【2020. 9. 21 印度／中國】

戰狼、間諜、反間計？印度逮捕《環球時報》專欄記者的「昆明謎局」

「印度逮捕了在中國官媒開專欄的印度資深媒體人...為什麼？」印度德里警方的國安調查部門，上周末宣布破獲一起「中國間諜犯罪」，逮捕了61歲、長期為中國官媒《環球時報》專欄供稿的印度自由記者夏爾瑪（Rajeev Sharma），與他的兩名中國對口。印度官方表示，夏爾瑪已坦承自2016年開始，就被中國情報單位吸收，並以稿費、報導贊助與旅行招待的方式，長期配合中方的要求寫作，並將印度邊境軍備佈署、軍購，以及印軍與緬甸、不丹、尼泊爾軍事互動...等「機密情報」洩漏給中國。目前夏爾瑪已遭印度政府以《官方保密法案》入罪，但印度記者協會對此卻是「瞠目結舌」並表達嚴重質疑——這一方面是因為很難想像夏爾瑪的文章與情報權限能「危害國家安全」，二方面則是夏爾瑪本人正好是去年夏天遭印度政府「駭客監控」的121名異議媒體人。

61歲的夏爾瑪，是在9月14日就遭突襲逮捕，但消息卻一直被印度政府封鎖，直到9月19日才由德里警方公開證實。根據官方說法，警隊在夏爾瑪的住所與電腦裡，發現了大批「敏感資料」，嫌犯本人也對「中國吸收」的具體過程招供不諱。因此警方也同步逮捕了夏爾瑪的兩名「中國接線人」——一名中國籍的女性與她的尼泊爾籍配偶。

印度政府將以英國殖民時期所留下的爭議老法《官方保密法案》起訴夏爾瑪，最高可求處有期徒14年的重刑；但直到20日深夜為止，外界都無法取得夏爾瑪本人、家屬或委任律師團對的對外說法，印度傳媒圈也無法判斷「由記者外洩給中國的機密資訊」，究竟洩密層級有多廣？對於國家安全的威脅又有多嚴重？

德里警方的國安調查部門，周末宣布破獲一起「中國間諜犯罪」，逮捕長期為中國官媒《環... — 德里警方的國安調查部門，周末宣布破獲一起「中國間諜犯罪」，逮捕長期為中國官媒《環球時報》專欄供稿的印度自由記者夏爾瑪（Rajeev Sharma），與他的兩名中國對口。圖／德里警方

61歲的夏爾瑪是印度資深媒體人，長年以來主攻國際戰略、外交、區域軍事與大戰略。過往報導文章散見於本地與國際傳媒，主要刊登在《外交家》雜誌（The Diplomat）與中國官媒《環球時報》。目前無所屬，是有一定領域知名的獨立記者與專欄自由供稿人。

根據德里警方公告的案情進度，被告與中國情報單位的互動，最早是在2010年開始、夏爾瑪開始為《環球時報》專欄供稿後，雙方才開始於檯面下不斷接觸與試探，之後中國情報人員才透過職涯社群媒體LinkedIn，透過化名帳號直接展開對夏爾瑪的「邀請」。

於是，夏爾瑪在2016年特別透過尼泊爾入境中國，並在雲南省的昆明市，與化名「Michael」和「George」的兩名中國情報官員會面。起初兩人的會面名目僅為「新媒體面試」，但夏爾瑪卻很快地被中國情報單位給吸收，並開始展開定期的「機密供稿」。

在2016年至2018年間，夏爾瑪開始透過邀稿合作，不斷夾帶「敏感情資」轉送中國——根據德里警方的說明吐露，這批國安資料主要是印度在喜馬拉雅山脈的戰略佈署。內容包括印度邊防部隊與民兵的駐點調度、邊防單位的軍購規劃、以及印軍在中國邊境的兵力動向；但同時也有印度的邊境鐵公路建設進度，以及印軍與緬甸的戰略互動與情報合作資訊...等等。

德里警方表示，夏爾瑪與中國情報單位的合作，最令人髮指的間諜罪行體現，是發生在2017年夏天的「洞朗對峙事件」，在中印兩軍高度緊張的「投石之戰」中，向中國情報單位洩漏印度軍對在錫金的動向與佈署。不過具體而言，夏爾瑪取得並洩漏的情報究竟有多大的破壞與影響力？德里警方則沒有細述解釋。

夏爾瑪取得並洩漏的情報究竟有多大的破壞與影響力？德里警方沒有細述解釋。圖為印度邊... — 夏爾瑪取得並洩漏的情報究竟有多大的破壞與影響力？德里警方沒有細述解釋。圖為印度邊境部隊，示意圖。圖／美聯社

印度當局表示，在2016年雙方接頭後，夏爾瑪先後與「Michael和George」在寮國、馬爾地夫與昆明還有數次會面。過程中，夏爾瑪不僅取得了數萬美金的酬勞與單篇500美金的預付稿費，夏爾瑪還受中國招待了多次「海外奢華旅行」，彼此之間的金流與洩密互動，則都透過尼泊爾、由駐點加德滿都的中國對口夫婦，藉由古老的伊斯蘭跨國地下匯兌錢莊系統「哈瓦勒」（Hawala）迴避官方查緝、支付鉅額諜報報酬。

目前，外界並不知曉夏爾瑪從中獲利的金錢總額，僅知道Michael和George最後一次向夏爾瑪下指令，應是在2019年初。當時中方要求夏爾瑪「去處理幾篇關於達賴喇嘛的文章」，之後另外提供他4萬1,000美金（新台幣120萬）的約定報酬。不過這批「達賴喇嘛文」最終下落何方？有沒有刊登？與國安問題有否關係？德里警方也同樣沒有明說。

印度傳媒圈表示，長年在新聞界裡打滾的夏爾瑪，是頗有聲量、但個人風評不佳的「黨政記者」。在他為《環球時報》供稿之前，夏爾瑪與前朝執政黨「印度國大黨」的關係密切，但後來關注調性開始轉向海外，並朝「政治隱業配」的發財之路走去，是自由記者之中後來名嘴化的騎牆派人物。

但比較微妙的是，在與中國情報單位接觸、秘密合作的過程中，夏爾瑪仍不斷供稿給《環球時報》英文版專欄。直到今年8月為止，他都一直在為先前的「加勒萬河谷肉搏戰」緩頰，並撰稿呼籲印度應該冷靜「逢中必反」的民族情緒，「因為兩大核武大國相爭，對中國、印度、還是區域和平都毫無助益。」

也正因如此，素有戰狼外交前鋒喉舌之地位的《環球時報》，在這起間諜事件中就竟扮演著什麼角色？假若中國滲透的吸收控訴為真，《環球時報》的編輯部是否配合行動？或作為諜報網路的掩護？在印度輿論與媒體之間，也引發了非常激烈的間諜控訴與猜忌揣測。

直到今年8月為止，夏爾瑪都一直在為先前的「加勒萬河谷肉搏戰」緩頰，並撰稿呼籲印度... — 直到今年8月為止，夏爾瑪都一直在為先前的「加勒萬河谷肉搏戰」緩頰，並撰稿呼籲印度應該冷靜「逢中必反」的民族情緒。圖／美聯社

「真有意思，德里警方與印度記者們，故意在夏爾瑪先生的刑事調查中，反覆強調『他為《環球時報》寫稿』，這擺明就是惡意要抹黑《環時》的新聞形象！」

9月20日晚間，以戰狼式發言聞名全世界的《環球時報》總編輯胡錫進，也特別在《環時》以英文發出「重磅快評」，內容先是澄清《環時》並沒有從事任何間諜行動，並反稱印度新聞圈裡，有人故意抹黑生事，意圖挑起不負責任的反中國情緒。

胡錫進表示：「我無從判斷印度當局，是否因中印關係緊張，而藉故捏造了一起冤獄指控？但《環球時報》旗下聘僱有全世界最多的自由媒體人，印度的知識份子普遍英文書寫水平都不錯，因此《環時》積極招募印度寫手，這也是很合理的事吧。」

「因為《環球時報》發出了很多中印的邊界緊張報導，我知道有些印度人對我們很不開心，你們完全可以公開批評我們、或和我們辯論，但要搞這種沒有意義的齷齪小把戲？這完全是徒勞無功的。」

微妙的事，一向喜歡跨社群平台發文、並透過Twitter向全世界戰狼大外宣的胡錫進，本次除了在《環時》社論發文評論外，無論是對外的Twitter還是對內的微博，都沒有另外就夏爾瑪與昆明間諜案事件多作表態。因此印度輿論方面反而解讀胡錫進「是在故意冷處理」，反而因此更加猜忌《環球時報》的角色問題。

胡錫進與《環球時報》的聲明，雖然挑釁意味十足、又有搧風點火的態度，但他們發言內容卻也突顯了夏爾瑪案的調查謎局，意即德里警方確實沒有對外說明「《環時》之於本起間諜控訴的實質角色」，在多重指控下外界也確實無法判斷「夏爾瑪究竟洩漏了怎樣的『國安機密』」。

質疑派的主要困惑在於，夏爾瑪並非政府人員、也不是直通高層天聽的御用記者，其所能接觸、蒐集並外洩的戰略資料，到底能有多敏感？再者，德里警方用以起訴夏爾瑪的《官方保密法案》，也是英國殖民印度時期所留下來的古老爭議法條，因為其內容並沒有具體闡明「政府資訊須被保密」的範圍定義，因此該法也時常被當權者用以「濫訴」，並作為壓迫異議報導的封口工具之一。

與此同時，2019年5月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的網路自由研究組織「公民實驗室」（Citizen Lab），卻公布了一份「印度政府監控清單」——作為自由媒體人的夏爾瑪，雖然報導內容沒有權威獲獎，但卻因為文章立場，而同樣列名在這121名「遭政府全面網路監控的異議份子清單裡」。

根據公民實驗室的當時說法，印度當局疑似透過以色列網軍公司，取得了惡名昭彰的駭客軟體「天馬座」（Pegasus）——這也是沙烏地王儲穆罕默德（MbS），藉以報復「世界首富」、Amazon與《華盛頓郵報》老闆貝佐斯（Jeff Bezos），並藉以監控其通聯資料與外洩貝佐斯「婚外情自拍裸照」的數位兵器——並以此全方位滲透、監控，並取得逮捕入罪一系列「異議人士」的資訊戰道具。

換句話說，就算夏爾瑪與中國戰狼的諜報合作為真，印度取得犯罪資訊的調查途徑，很可能也涉及爭議的「非法隱私監控」。兩者過程中長達一年的真空，也剛好碰到近期中印邊境死亡衝突的一再升溫。因此，以印度記者協會為首的相關媒體組織，也公開對於德里警方「專橫逮捕風格與不透明的案件調查」表達不滿，並強調整起事件讓印度媒體圈與新聞自由「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