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民的法槌？墨西哥總統發起「審判『前總統們』」全民公投

2020/09/17 轉角24小時

圖為15日，為了揭開墨西哥獨立紀念日慶祝，激動敲鐘的現任總統羅培茲．奧布拉多（A... — 圖為15日，為了揭開墨西哥獨立紀念日慶祝，激動敲鐘的現任總統羅培茲．奧布拉多（AMLO）。圖／美聯社

【2020. 9. 17 墨西哥】

真．人民的法槌？墨西哥總統發起「審判『前總統們』」全民公投

「你支持『公投』制裁把國家搞砸的『前總統』嗎？」9月16日是墨西哥的獨立紀念日，但特立獨行的墨西哥現任總統羅培茲．奧布拉多（AMLO），卻選在國慶這一天，震撼向國會提交全民公投案，讓國民的意志來決定：是否應把1988~2018年間的歷任5名墨西哥前總統們，全都送上法庭審判「竊國貪腐之罪」？AMLO表示，這5名卸任元首各因國營事業民營化弊案、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圖利財團、干預選舉迫害對手、反毒戰爭濫殺暴力、以及勾結毒梟之王「矮子」古茲曼...等指控，而讓墨西哥陷入今天的失敗田地，因此透過全民公投、讓人民的法槌來啟動世紀大審——藉此解除歷任元首的總統刑事豁免權——才是最向國家負責的政治決斷。

但反對派意見與被扣上貪腐控訴的幾名前總統，卻憤怒又不可置信地譴責AMLO：煽動民粹與司法對抗。假若這些前總統確實涉貪，為何不直接提告走檢調程序？非得以全民公投來啟動公審，是否牴觸無罪推定原則、甚至違憲？特別是當前的公投設定時間，又剛好綁定了明年6月的墨西哥期中選舉。因此在國家正義與憲政秩序之間、在人民公義與司法正義之間，AMLO的「公投式審判」提案，也即刻引爆了墨西哥政壇的爆炸性混亂。

AMLO總統提出的公投提問如下：

「您『支持』或『不支持』授權政府以在適當的法律與程序下，對5名前總統...（名稱下略），在各自任前、任內、任後所涉嫌的各種不法犯罪指控，發動調查並施予相應的懲罰？」

被針對的5名前總統，由左至右分別是：推動經濟自由主義但引爆金融風暴與貪腐的薩利納... — 被針對的5名前總統，由左至右分別是：推動經濟自由主義但引爆金融風暴與貪腐的薩利納斯和柴迪洛，發動血腥的反毒戰爭但卻涉入毒梟行賄的卡爾德隆，違法介入選舉阻止AMLO參選總統的福克斯，以及收受不明獻金在墨西哥國家石油公司開放弊案中圖利財團的潘尼亞．聶托。圖／路透社、法新社、美聯社組圖

▌制裁2021？公投綁大選的謀算

根據程序，墨西哥總統有權提出公投，並在國會同意後，呈交聯邦最高法院於20天內確認提問設定是否「合憲」。目前完全執政的AMLO，預計能直接闖關國會直送最高法院；但由於公投的設定存在明顯爭議，是否有干預司法獨立之嫌？各自指控並不直接關聯的5位前總統們，有何理由打包於同一提案？假若公投過關後，政府的那個單位才有權來接續起訴？假若公投不過關，是不是總統的犯罪就自動豁免？種種重大疑問，也讓墨西哥輿論認為：「大法官們不可能批准這份『清算公投』...但這正好就是AMLO設下的陷阱。」

目前公投的時間設定，是預計於2021年6月6日，同墨西哥國會的期中選舉一同投票。雖然投票日程還有後延、甚至被最高法院取消的變數，但「公投綁大選」的戰略目的應已確定。

根據墨西哥大報《寰宇報》（El Universal）的說法，AMLO團隊已鐵了心要推動大審公投——儘管最高法院有超過9成的機會否決，但總統本人決心比照往例，如果最高法院不放行公投，執政團隊就將比照墨西哥首都新機場停工公投與瑪雅鐵路開發公投一樣，高舉「司法菁英無視民怨現實」的大旗，將原提問更改為「不設門檻的諮詢性公投」強行繼續。

在過去，墨西哥總統一直享有叛國罪之外的刑事豁免權，除非狀況特殊、或涉案範圍重大，否則司法系統極難追溯、或介入調查卸任總統的不法刑責——特別是貪腐弊案。但此一狀況，在AMLO總統於2018年當選上任後，就隨即啟動修憲程序。修憲案也在今年9月初送交墨西哥參議院作最後審核，預計不久將來，墨西哥的總統刑事豁免權就將被大幅刪減，並可被貪腐調查、選舉舞弊等指控立案調查。因此本回AMLO的公投提案，明顯是「政治原因」大於程序需求。

▌宣戰的正當理由？前總統們5大寇

根據AMLO所提出來的控訴式公投提案，被針對的5名前總統，他們的先後任期是從1988年開始至2018年結束。5人分別是：推動經濟自由主義但引爆金融風暴與貪腐的薩利納斯（Carlos Salinas，1988-1994）和柴迪洛（Ernesto Zedillo，1994-2006），違法介入選舉阻止AMLO參選總統的福克斯（Vicente Fox，2000-2006），發動血腥的反毒戰爭但卻涉入毒梟行賄的卡爾德隆（Felipe Calderón，2006-2012），以及收受不明獻金在墨西哥國家石油公司開放弊案中圖利財團的潘尼亞．聶托（Enrique Peña Nieto）。

上述5人之間，除了薩利納斯與柴迪洛、福克斯與卡爾德隆之外，彼此之間並沒有「罪行聯動」或共謀的嫌疑。之所以被AMLO作「捆包式處理」，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這5人都是目前健康狀況還能受審的卸任元首，因此在 AMLO才會以此提案公投，試圖以此突顯墨西哥政治與憲政制度的「結構性貪腐與不公義」。

但為什麼非得向「整群前總統們」宣戰呢？墨西哥輿論主要分為三派意見。一部份認為，以卡爾德隆與潘尼亞．聶托為首的兩任前總統，就是讓今天的墨西哥陷入窮困又暴力地獄的「最大罪人」，其中超過90%的民意都支持應該就潘尼亞．聶托的「裙帶貪腐」追究罪行。

發動反毒戰爭的卡爾德隆，讓墨西哥在付出十數萬人命的同時，卻涉嫌縱容麾下的公安部長加西亞．魯納（Genero Garcia Luna），長期收受毒梟之王「矮子」古茲曼的匯款。此案隨著矮子古茲曼被引渡至美國受審後曝光，加西亞．魯納也在2019年底在德州被捕。因此卡爾德隆總統是否知情？當年大力反毒的政府是否其實是被毒梟滲透？憤怒的民意也對此難以原諒。

至於潘尼亞．聶托總統，則是從「參選一瞬」開始，就涉嫌收受財團不法現金。除了參選經費與個人收入一直有不明帳款外，潘尼亞．聶托任內主導的「墨西哥國家石油公司」（PEMEX）自由化政策，更涉及跨國分贓綁標與圖利親信。墨西哥國民普遍認為，潘尼亞．聶托對PEMEX的上下其手，是造成墨西哥近5年來經濟持續蕭條的主因（能源價格導致物價上漲，財團更富但窮人卻更糟通膨、失業衝擊），因此當PEMEX案的肅貪仍在繼續之際，舉家遷往西班牙的潘尼亞．聶托，也就成為AMLO必須獵殺的頭號政敵。

▌民粹公投...是『暴民政治』嗎？

但AMLO執意公投的第二個原因，則可能是「宿怨報仇」。其針對的對象則是，卡爾德隆總統與其的前任——福克斯總統。這是因為在2006年總統大選中，卡爾德隆僅以「0.6%」的得票優勢險勝AMLO，但選舉、投票過程中卻不斷傳出舞弊與票數爭議，因此當年的AMLO憤怒地拒絕承認敗選，並隨即發動天下圍城要求重新驗票、指控「選舉不公」。

AMLO當年的選舉無效抗爭，一路鬧到了2006年底，最終才由墨西哥中選會與驗票委員會證實「卡爾德隆才是總統當選人」後結束。但當年的驗票與委員會決定，據信也與福克斯總統的介入與施壓有關，像是重新驗票的票所只佔總數9%，以及公告結果的時間都因福克斯的施壓而提前結束調查。因此AMLO自始至終，都認為2006年是一場被「偷走的選舉」，並視福克斯與卡爾德隆為「一脈相承」的右翼陰謀家。

不過除了追究貪腐與政治報復之外，以《金融時報》為首的國際媒體，卻多懷疑AMLO的目的只是為了「分散民怨」。因為在AMLO的2年執政治下，墨西哥的經濟、民生與社會安全問題沒有一項正面提升，失業率、通膨率與謀殺率不僅居高不下甚至還有攀升的趨勢。

與此同時，在2020年新型冠狀病毒疫情下，墨西哥至今「已知」有7萬人因武漢肺炎病死。但民間大多懷疑墨西哥政府不願意計算真正的因疫死亡人數，各種防疫、經濟補助與健康照護，也都讓庶民百姓有「被拋棄等死」的憤怒慟感。

根據墨西哥媒體在8月份的報導，AMLO目前正打算在2021年期中選舉的同時，「完全推翻」前代總統們的經濟自由化政策，並準備把重點項目——石油開發——重新收歸國有，並讓PEMEX重回特許壟斷的局面。此舉，雖然將讓墨西哥政府取得暫時性的財政主導權，但長期而言將會加劇惡化外資的資本與技術撤出，在國際低油價的時代恐會讓墨西哥的能源成本繼續走高而難以收益。因此是否有以政治爭亂為障眼法，來護航重大經濟政策的轉向？這也是國際輿論對於AMLO的最大質疑。

▌「最惡之人」逃過公投...？

不過微妙的是，目前墨西哥仍「在世」的卸任元首，除了被控5人之外，其實還有最受爭議，但沒被列入公投控訴名單的前總統第6人——也就是在1968年墨西哥奧運前，在墨西哥城發動「特拉特洛爾科事件」，屠殺抗議大學生與學運份子的時任內政部長、後來也當上總統的埃切韋里亞（Luis Echeverría，1970-1976）。

埃切韋里亞被認為是墨西哥1970～80年代「骯髒戰爭」的恐怖推手，儘管他雙手沾滿白色恐怖的鮮血，但在歷年的轉型正義真相調查（大多是在福克斯總統時代）中，埃切韋里亞都年代久遠、事證檔案隱匿與超過追溯期，而無法被有效起訴。

雖然與其他5人相比，埃切韋里亞的「涉案罪行」更為直接且具歷史意義，但AMLO的公投提案上卻沒有列名、或交代為什麼埃切韋里亞前總統不需要同列「公投審判」？惟政壇人士與媒體分析認為：這大概是因為埃切韋里亞過去已走過訴訟程序？或者是高齡98歲的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已不具備合理受審的客觀條件？又或者是因為埃切韋里亞所涉嫌的罪狀，與AMLO本次亟欲打擊的「總統級結構性貪腐」並無直接相關？

因此究竟「公投大審」的結果為何，AMLO的政治決斷也已讓墨西哥被推進一個複雜而糾結的父子騎驢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