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9. 21 埃及】

歸來的「阿拉伯之春」：革命再來？埃及反政府示威重返「解放廣場」

「革命尚未成功...誰說『阿拉伯之春』早已結束？」2019年9月20日晚間，埃及全國各大城市——以首都開羅的「解放廣場」（Tahrir Square）為中心——突然同步且無預警地爆發的大型示威。萬人規模的青年群眾突然湧上街頭，並高喊著昔日2011年阿拉伯之春的抗爭口號，要求「打倒暴君塞西（Abdel Fattah el-Sisi）」、「人民命令政府下台」。雖然第一時間，埃及政府被突襲地措手不及，但惱怒的警隊很快就集結武力，除通令國內媒體「不准報導」，警察衝鋒車更在開羅中心邊衝邊開火，驚險地高速追擊徒步示威者。目前已知開羅解放廣場一帶已封鎖清場；但直到21日凌晨為止，其他城市的抗爭群眾，卻仍不斷與政府的政府部隊「打跑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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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920抗爭突襲」的時間選擇相當精準。因為同一天晚間，埃及的強人總統塞西正要搭機前往美國紐約，參加第74屆的聯合國大會。此時不畏鎮壓、強勢重返街頭的反抗人潮，不僅震撼了埃及的統治菁英，亦觸動了國際輿論的關注、同情與對「阿拉伯之春」的回憶聯想，讓難得登上國際舞台的塞西總統，陷入了極為難堪的政治困境。

根據獨立媒體《埃及空間》（Mada Masr）的直擊報導，這場突如其來的串連抗爭，發生在周五傍晚。大批年輕群眾在沒有公開號召、突如其來的狀況下，自發性地朝各自城市的中央廣場前進。

目前已知，除了首都開羅之外，在亞歷山卓、蘇伊士、賽得港、伊斯梅利亞...等大城，都有逼近萬人的集結規模，突發的高漲聲勢令人吃驚——之中，最為重要的「頭號戰區」，即是首都開羅，那曾在2011年見證革命、迫使強人總統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垮台辭職的「解放廣場」。

「人民命令暴政垮台！」「受夠了就是受夠了！」「放逐總統塞西下台！」在大街上，大步前進的年輕示威者們，聲嘶力竭地朝天空揮舞著空拳，號召著街坊鄰居一同湧向解放廣場。與此同時，大部分詫異但似乎早已策劃的埃及網友，也將「#ميدان_التحرير」（解放廣場）拱上了Twitter的全球熱門徹夜不退。

《法新社》報導，在解放廣場的行動中，數千名示威者一開始分批集結，有的路線負責「圍魏救趙」支開警隊；另一波「武勇派」則衝進周五夜晚車水馬龍的解放廣場，試圖封鎖交通、重演2011年的「革命佔領」，然而不久後大批鎮暴部隊協同內政部的秘密警察卻集結趕到，警方直接發射催淚瓦斯、橡膠子彈，並配合衝鋒車直接在街上「高速衝鋒」武裝清場——一時間棍棒齊發，解放廣場的佔領人潮瞬間退散，但仍至少有30~50人被警方暴毆逮捕。

不過在重兵看守的開羅之外，亞歷山卓、塞得港...或者是曼索拉（Mansoura）等二線城市，示威群眾的聲勢卻一度壓過警方。全國抗爭佔領與街頭打跑的對抗，也就一路持續到了21日清晨；但超現實的是，埃及本地的主流媒體卻是報導掛零、毫無反應。

「街頭上出現了暴民小貓兩三隻，但他們很快就被執法的警察包圍、驅離。」由沙烏地資助、在中東地區親埃及政府的的《MBC》新聞主播阿默．阿迪（Amr Adeeb）是一片「埃及式媒體自律」中，唯一發聲提及解放廣場示威的新聞人。但他的說法，卻與眾多外媒、獨立記者與社群媒體大相逕庭，「當局高度懷疑...這是『恐怖組織』穆斯林兄弟會捲土重來的陰謀！」

在2011年突尼西亞人煽起「阿拉伯之春」的革命火焰後，自1952年建立共和以來，就一直受強人統治的埃及，也以解放廣場為中心爆發了千萬人響應的人民起義。不過巨大的人民力量，雖然在2011年迫使獨裁總統穆巴拉克下台入獄，但政治過渡期的軍人干政與宗教世俗猜忌，卻把埃及推回了強人專制的老路——最終，在2013年7月，擁兵自重的國防部長塞西策劃了「軍事政變」，並在支持者的歡呼吶喊下，推翻了極具爭議、但卻是埃及第一位民選總統的穆爾西（Mohammed Morsi）。新一時代的高壓獨裁，自此展開。

塞西掌權後，先是透過大規模的搜捕迫害，強行解散了因阿拉伯之春而崛起的各個「革命政黨」，一度執政的穆斯林兄弟會也被重新變成了恐怖份子。宗教領袖、異議人士、記者、學生、自由派社運份子，紛紛被扣上莫須有的「危害國家安全」，而被關入死獄。

與此同時，塞西卻是向沙烏地、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等「政治金主」大量舉債，並在國內大興土木——像是蘇伊士運河的航道擴張工程（但目前運量需求還沒飽和）、興建與沙烏地之間的跨海大橋...——官方說法，是希望透過大型建設「刺激內需」；但輿論與學界專家卻都以為，這些大案的得標單位，都與軍方的「民營投資公司」有關，考慮到各項工程的「實質需求性」都有一億，用蚊子工程綁標、分配裙帶資源的結構貪腐，可能才是政權的真正打算。

但大興土木的結果，對基層民眾——特別是大批的青年失業者來說——似乎不太有感。2019年初，塞西通過修憲，將自己的總統任期限制，一口氣延長到了2030年以後；同年6月，被政變拉下台穆爾西總統，也在長期的黑獄監禁後於法庭上暴斃。種種低迷壓抑的社會氣氛，也一度讓埃及重回了「以前的狀態」。

不過到了9月份，埃及的社會氛圍卻突然出現了轉變。月初，埃及的社群網路上突然罕見地出現了「#受夠塞西了」的熱門關鍵字，毫無端倪的反政府口號，也讓中央政府大為緊張。誰知沒過幾天，網友的抱怨串連卻在秘密之中轉成了行動，並於塞西出訪聯合國的前夕，再次朝解放廣場前進。

與2011年的革命號召類似，9月20日的「重返解放廣場」，據稱也是年輕示威者透過Telegram、甚至是口耳相傳的方式，彼此號召的組織行動——這樣隱密但卻能保持高度同步率的基層動能，在今年的蘇丹與香港，也都曾因團結與效率而震撼國際。

然而這樣的「突襲」效果，雖然打得政府措手不及，但另一波震撼卻在老一輩的「2011革命世代」裡，以兩種不同的態度迅速發酵。

「和8年前一樣，今天上街的臉孔都非常稚嫩、年輕——但他們的活力是屬於『這個世代」的。」代號「大法老」的埃及網路社運者如此敘述，「今天上街的年輕人，與2011年的解放廣場是兩個世代...8年前的他們還太小太年輕，但『革命』的種子扎下去後，就永遠不回熄滅。」

「我必須坦承：我很害怕...我害怕的不是期望落空，而是街頭上的我們再次變成陰謀政客的煽動棋子。」另一名代號「Gigi」的埃及網路社運者如此表示：由於920行動的隱密與資訊斷層，許多2011世代是前根本不知道這場示威的存在。因此儘管喊著同樣的訴求，許多昔日的革命青年卻選擇待在家裡，焦急地想要釐清：現在是什麼狀況？

對於Gigi這類的悲觀意見來說，有年輕世代接過火炬，自然是一件令人感到振奮的消息；但讓他們擔心不安的，卻是2013年「塞西政變」的序幕重演——因為當年密謀奪權的軍方，也曾吸納並安插了一批從解放廣場出身的「覺醒青年」，並在軍隊包圍總統府的同時，帶隊上街高喊「支持軍隊、力挺塞西」。因此，Gigi等人才會不安地自問：「這次究竟是革命的重返？還是又一次軍方鬥爭的政變序章？」

《埃及空間》報導，在解放廣場重現人潮後，被塞西政府監禁在軍事醫院的前參謀總長——薩米．安南中將（Sami Anan）——也在不知管道的狀態下，透過官方Facebook發出了一則聲明，呼籲「曾在他手下服役的埃及子弟兵」不要配合警方與內政部的鎮壓、不要阻止人民示威，「你們應該守護街上的民眾，直到民主重返、光復埃及為止！」

在2018年埃及總統大選前夕，安南中將曾透過社群網路，表達自己有意參選、挑戰塞西連任之路的意願。但宣言發出後，安南中將還來不及有任何具體行動，就被塞西派的軍隊逮捕，除了譴責「違反軍隊中立」，還極端諷刺地指控他是「軍人干政」。安南中將因此被判入獄10年，之後因軍系內部反彈，才以健康因素將他轉而軟禁在軍事醫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