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過「貓年」不過兔年:漢字發音與中國文化的美麗誤會?
農曆春節一點都不低調地在各國大街小巷「炸」到,這個是海內外華人至關重要的節日,越南的年節氣氛同樣不輸給華人世界,過年氣氛更為濃厚。在Google輸入越南文的「Quý Mão」(癸卯)會發現,「欸?怎麼有點不一樣?」。如果你在越南,會發現十二生肖的圖騰依然是農曆新年不可或缺的元素,但本應為「兔」的生肖,在越南怎麼都變成了可愛的貓咪了?
談起越南的文化歷史,從華人角度來看,有著陌生卻熟悉不過的矛盾。陌生是那些你不曾理解的語言、文字,可喜氣洋洋的大紅配色、直式的春聯、書法字體的拉丁字母,乍看真是陌生卻很熟悉。
從越南角度來看,這個國家和中國有了一千多年的「共同生活文化圈」。相較於「借用」的日、韓,越南人認為自己的文化和中國之所以相似,主要是因為「我們本是生活在同一個圈子內的」,因此中華文化也是越南文化,並沒有誰跟誰借的問題,只是在不同的環境中有變異罷。
這也是為何越南對自己民族傳說的起源也是「龍子仙孫」、亦有奔月的傳說,只是人物不同,並非嫦娥,而是吳剛伐桂成了阿貴(Cuội)、拉著榕樹飛上天。在同一個文化圈往來,口耳相傳的故事在不同地域就會有不同的變體。
回到我們的「貓」年,為何在中國、日本、韓國都同為生肖兔,而唯獨文化和中國最像的越南反而是貓呢?關於「貓年」這件事,連越南媒體每年也都冷飯熱炒地再討論一次,今年尤其熱烈,搜尋引擎只要輸入越南文「mèo」(貓)就會有源源不絕的討論文。
而關於探討,我們可以從一個基本概念開始:首先,越南習慣用地支來稱呼生肖名稱,即是子(Tí)、丑(Sửu)、寅(Dần)、卯(Mão, Mạo, Mẹo)、辰(Thình)、巳(Tị)、午(Ngọ)、未(Mùi)、申(Thân)、酉(Dậu)、戌(Tuất)、亥(Hợi)。
從上述可以看到「卯」有多種發音。在法國殖民之前,越南官方文字是漢字,而民間和非官方的往來則是以越南人發明的、一種叫做「喃字」(Chữ Nôm) 的文字來交流。因越南認為漢字是伴隨儒家思想進來的文字,因此稱純漢字為「儒文」;而稱自己發明的字是「喃字」,用來表達南方、或安南國語言的文字。
現在的越南文和韓文一樣只能表音,而漢字和喃字則是「義為主、音為輔」。加上不同地區省份也會有自己不同的說法和口音,故「卯」怎麼讀並沒有嚴格的規範,才會產生有些讀Mão、Mạo,也有人讀 Mẹo的情形。
實際上,因越南古代沒有拼音系統,文字在各處有不同發音,因此「卯」的越南讀音非常多。在「漢越」發音有2個,在喃字的規範裡更多——有 mạo、méo、mẫu、mẹo 、mẻo。在台灣會用到歲次「癸卯」,一般是日曆、農民曆或卜卦算命時才會提及,但越南日常口語中就自然會說到癸卯(Quý Mạo)是今年的「名字」,就和「2023」一樣普遍平常。
此外,越南人也會把地支直接當作動物的稱呼,例如越南人向外國人解釋「豬」的越南語時,他可以說「lợn」(北越)、「heo」(南越)以及「hợi」(亥)。雖然有多種說法,仍有地區或用法的不同,例如在日常「豬隻」不會用亥(Hợi)表達「豬隻」,但如果我想要巧妙地在散文裡描述到豬,卻又怕意象反差過大時,就會以「亥」來取代固有詞。
那麼卯兔年,又如何在越南變成貓年的呢?這裡有幾種說法,筆者在此分類為誤用說、生態說及陰陽說三種類型。
誤用說部分,越南語的「貓」念作「mèo」,漢詞念作「miêu」,兩個都是同為「貓」字來表義,而它又和「mẹo」只差一個聲調,和「mạo」及「mão」發音也非常接近(註:越南語中有6個聲調,但南越人只使用5個)。一般理性分析,地支及生肖進入越南人生活裡時,「卯」的古音和「貓」相同,因此越南人理所當然地把「卯」和「貓」當做一體來看,不少越南人也認同這樣的說法。
另外一種為生態說,部分越南語言學者在探討根源時認為,中國屬於平原文化、越南屬於叢林文化,即是越南地理環境相較於中國有較多的原始森林(當然這個說法不是很嚴謹)。兔子這種草原生物在越南並不是很常見,反而擅長在叢林生活的貓科才是越南人熟悉的物種,因此將兔子置換成貓,更符合越南人的喜愛。
第三種則為陰陽說:越南認為生肖中「蛇」是屬於「龍」的小弟,在「虎」之後有「貓」這個小弟是合乎邏輯的,且貓和生肖狗能形成了一陰一陽的平衡(此說法沒有嚴謹的論證,只是傳說)貓和鼠又產生追逐關係,生肖中有貓比兔更合理。
筆者認為並不以單一概念而論,這之中應當是有一個系統性的關聯。
首先,中國十二生肖的起源幾乎不可考,其起源早於公元前兩千多年,當時的中國並沒有貓這個物種,貓自然不會被列入生肖之中,這是可以理解的。
越南歷史上被中國直接統治有三次,這個階段在越南歷史中稱為「北屬」,絲綢之路上發現最早的貓骨架大約在公元700至900年間, 正好是最後一次北屬(隋唐時代)的期間。雖然越南並沒有明確的文獻記錄「貓」是何時出現在越南的,但以最後一次被中國統治的「北屬」來看,這個時期越南人再一次大量接收來自中國的文化,越南的「漢音」也是這時候定型成「最後官方更新版本」的。
這也是為何越南語中的漢詞聽起來和閩南語、粵語高度相似,因為這兩種語言是古漢語的活化石,那麼最後版本的地支也是這時候「更新」的。為何我們注重最後一次北屬、而不計前兩次的影響呢?因為文化傳播,還得從另一角度去探討,那就是文學。有文學傳播才能被記載,才能走入生活裡,才能被重視和內化。
▌越南文學與《貓與鼠的故事》
法國殖民後新文字的文學不計,越南文學開始盛行於10世紀到19世紀間。文學有助於文字和文化傳播,某種概念如果要達到家喻戶曉,它得仰賴各種形式文學的傳播,形成戲曲、民謠傳唱,變化成在地故事,落地生根。
貓是越南人生活中常見的動物,且越南人也普遍愛貓,加上越南是農業社會、稻米為主要經濟作物之一。老鼠是農民最大的敵人,貓能抓老鼠,也是越南人對貓印象好的主因之一。越南有個口耳相傳的 《貓與鼠的故事》 的民間傳說(越南文:Sự tích mèo và chuột;喃字:事跡貓吧𤝞)。
傳說老鼠本是天庭上負責守糧倉的神獸,但性格不正直、總是擅自打開糧倉讓同類進來大吃大喝。天庭一怒,將其貶於人間,替人類看守糧倉。
然而老鼠本性難移,繼續偷食民間糧食,人民苦無他法,因此訴諸於灶神。灶神將老鼠抓回天庭。灶神對天庭表示:「老鼠到了下面吃得更兇了,天庭糧倉無限、民間糧食有限,如此無度,民間遲早會因為缺量而餓死,應當將其帶回天庭。」
天庭拒絕了灶神,並表示「要不我這有一隻貓,就讓牠下凡,平時負責抓老鼠,不想抓老鼠時,就『nghèo nghèo』地叫」。「nghèo」有窮的意思,發音和貓叫聲「喵」近似,用意為「此戶已經很窮了,別再吃了!」
灶神按照吩咐,將老鼠連同貓都帶下凡間。於是貓就開始有了抓老鼠的責任,而平時沒事就是「喵喵」地叫。只是貓心想不甘,都是因為灶神上天稟告才害得自己也流放於人間,故越南的家貓閒來無事時會跑到爐灶裡的爐灰中「解放」。
有鑒於上述總總,從歷史時間到民間傳說,在越南文學盛行時期,貓已經存在於越南人的生活中。越南人會開始接受「中國文化」並將其視為自己文化的一部分,和文字密不可分。我們能看出越南人對貓的情感,他們並不忌諱貓叫聲和越南語的「窮」相似,反倒給了它一個合理的理由。老鼠和貓的對立成了最接地氣的意象,這也是為何比起兔子,越南人更愛貓,與其說是發音的誤植,不如說它更像是有意要讓這個「美麗的錯誤」發生。
▌重新起步的一年:越南疫後的春節氣氛
越南人非常重視春節,對於「春節家人團圓」的價值觀也反映在越南流行歌曲中。在YouTube鍵入越南文「xuân」(春) 或「tết」(春節)就會看見各種類型、由越南一線歌手創作的歌曲。聽不懂越南語也會發現越南春節很「潮」,和中式過年音樂相比完全不同。
傳統印象中新年音樂離不開中國音樂、敲鑼打鼓且曲風歡樂居多;然而越南的新年流行樂則和情歌一樣多樣,有一般通俗的POP風、嘻哈、R&B,也有EDM;曲風上有快歌也有慢歌、有唱有RAP,內容也不單單的與「祝賀」相關,有喜有悲。雖然類型繁多,但多數內容環繞「回家」的議題。
早從越戰時期,關於春節的流行樂就不勝枚舉,例如描述戰場上軍人春節無法回家團聚,向父母弟妹說聲抱歉的《Xuân này con không về》(這個春天我無法回家)聽哭了不少在台灣的越南移工。
此外,越南歌手 SOOBIN HOÀNG SƠN 也連續三年創作了「走是為了歸來」系列—— 《Đi để trở về》、《Đi để trở về 2》及 《Đi để trở về 3》,歌名還成了「春節要回家團聚」的代名詞,呼籲在外打拚的人春節要回來故鄉,除了和家人吃團圓飯,也和小時玩伴敘敘舊、看看自己的家鄉。
全球疫情初期,越南防疫表現一直備受國際讚揚。早在2021年,越南就核准了8種疫苗供民眾施打——包括2月份的AZ和6月份的BNT——雖然中間一度出現破口使單日確診人數曾上飆萬人,但因為國際主流疫苗在國內佈局得早,越南也成功地早早進入與病毒共存的階段。2022年3月開始,國外旅客入境無需隔離和篩檢證明,筆者母親在2022年於9月和11月前往越南,當地早已正常生活,也無篩檢要求和口罩的限制。
因為越南早早回歸正常生活,在2022年的經濟表現也有不錯的成績,例如GDP增長了8.02%,是12年來新高。今年大街小巷春節氣氛依舊濃厚,街上都能見到代表過年色彩的大紅燈籠和春聯,商家也幾乎正常營業,這對越南來說名副其實地是個重新起步的一年。疫情並沒有讓越南陷入泥淖裡,反倒是疫情後的越南像「擁有九條命」的貓,甩甩身子一躍,十分討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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