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儒學商人」澀澤榮一：直衝青天的大和資本主義之父

每隔20年即改版一次的日本銀行券，在2019年正式公佈，將在2024年發行，自1984年D號一萬圓券開始使用的福澤諭吉肖像，歷經40年後將變更為有「日本資本主義之父」美譽的澀澤榮一（日文：渋沢栄一），引起日本民眾的關注。《NHK》也搭上這個風潮，2021年的大河劇——《直衝青天》（青天を衝け）——主角就是澀澤榮一，由當紅的新生代男星吉澤亮擔綱，描繪澀澤榮一從幕府末年到明治維新的奮鬥史。

《直衝青天》有別於過去大河劇的手法，請來資深演員北大路欣也，飾演本劇的「說書人」，以「東照大權現」之名登場介紹每一集的故事。而這個名號正是現今日本神社東照宮供奉的神明——德川家康——有趣的是北大路欣也所飾演的角色，就是歷史上德川家康的「顯靈」，不過出場時的佈景卻是相當現代，還有工作人員戴著口罩搬著道具直接出鏡。以這種後設的手法，從德川家康的角度來看幕府末年的歷史，打破第四道牆與觀眾互動，在大河劇中實屬罕見，而且觀眾的反應也相當良好熱烈、有著畫龍點睛的效果。

《直衝青天》的平均收視率到今年4月底為止將近16%，比起2020年《麒麟來了》14.3%、2019年《韋駄天～東京奧運故事～》的8.16%、2018年《西鄉殿》12.7%、2017年《女城主直虎》的12.8%，《直衝青天》的成績算起來還不錯，是近5年來收視率相對稍好的一部，只不過接下來仍有大半年的時間，能否維持優勢還有待觀察。

隨著大河劇引發話題，日本也興起了澀澤榮一熱，尤其是這兩年因COVID-19肆虐，導致日本的經濟衰退嚴重，身為日本資本主義之父，當年是如何創造出現代化的日本經濟、導入完整的企業體制與國際貿易，也就令日本民眾感到好奇了。

澀澤榮一是在1840年出生於武藏國榛澤郡的血洗島村（現在的埼玉縣深谷市血洗島），家中代代務農，除了在當地種植稻米、小麥、野菜以及養蠶之外，也經營農產品以及藍玉染料的買賣，因此累積了不少財富與土地，成為豪農階級。

可以說澀澤榮一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很早就接觸了「算盤」，也就是經商，天天耳濡目染開啟了榮一對於商業的喜好，還跟著父親前往信州（長野縣）採購藍玉的原料「蓼藍」，並且在14歲時獨自完成這項採購任務，展現出對商業經營的天份。

另一方面，澀澤榮一也是個愛讀書的小孩，6歲時在父親市郎右衛門的指導下，開始學習漢字，沒想到短短一年多，便已熟讀《大學》、《中庸》與《論語》等中國古籍，7歲開始便前往鄰村，由表哥尾高惇忠（富岡製糸場初代場長）所開設的私塾學習，接觸到更多中日古籍，包括四書五經、左傳史記、日本史等，以及《通俗三國志》、《里見八犬傳》等軍事書籍，都有所涉獵。

其中以《論語》對澀澤榮一影響最大，也培養了榮一的洞察力與理解力，也因此後人尊稱澀澤榮一是一個「追求『算盤』與『論語』的男人」，而這樣的成長背景造就出澀澤榮一其不凡的生涯，可說是絕無僅有。

澀澤榮一17歲時，日本正處於動蕩的年代，美國海軍准將馬修．培理在1853年率領艦隊抵達日本，以船堅砲利迫使日本開國，並與美國簽訂條約，而外國勢力進入鎖國的日本，不但導致德川幕府的威信盡失，日本國內也興起一陣尊王壤夷的風潮。

身為富農之家卻實為百姓階級的澀澤榮一，親眼見到武士階級對於富商豪農強徵所謂「御用金」（以借錢的名義強制提供）的醜態，也讓榮一感受到幕府的政治敗壞，因而萌生對抗體制，以及尊王壤夷的意識，還在1863年與哥哥澀澤喜作，以及尾高惇忠共謀襲擊高崎城搶奪武器、並放火燒橫濱外國人居留地的攘夷計劃。

雖說這項有勇無謀的行動，在表弟尾高長七郎的勸說下，最後無疾而終，熱血的澀澤榮一為了不讓家中被牽連，因此跟哥哥喜作逃到京都，不過之後返回江戶時遇到了德川慶喜的側用人平岡圓四郎，並在他的推薦下，兄弟倆進入德川慶喜陣營。

事實上，澀澤榮一對於德川慶喜有著極高的評價，認為「一橋慶喜公（德川慶喜曾過繼至御三卿一橋家成為子嗣，因此改姓一橋）是相當傑出的君主，雖然幕府很腐敗，但一橋公並不一樣」。成為武士階級而在德川慶喜麾下做事，是澀澤榮一人生的轉捩點，讓他踏進這個風起雲湧的時代中，成就前所未有的一番事業。

1867年法國舉辦巴黎萬國博覽會，由於法國陸軍當時為幕府的軍事顧問，經由這層關係，法國便邀請日本參展，已成為第15代將軍的德川慶喜，派遣過繼給御三卿清水家的弟弟德川昭武，率團前往歐洲訪問，並參加巴黎萬國博覽會。澀澤榮一當時就是隨行的成員之一，長達一年半的訪歐行程，讓榮一見識到歐洲列強的文明與船堅砲利，以及近代社會的一切，也體會到資本主義的力量，從而大大地改變了澀澤榮一的思想。

然而就在澀澤榮一訪歐時，日本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戊辰戰爭幕府敗給了薩長聯合的新政府軍，德川慶喜顧全大局而宣布大政奉還，將政權歸還給年輕的明治天皇，可以說雖然訪歐獲得極大的成果，但原有的政治體制就此消失，甚至於整個訪問團都被召回，這對澀澤榮一來說情何以堪。

不過俗話說危機就是轉機，已見識過現代文明的澀澤榮一，身處明治維新的歷史浪潮上，正好得以發揮實力，歸國後澀澤榮一前往靜岡藩（現在的靜岡縣）拜訪隱居的德川慶喜，為了回報慶喜的知遇之恩，澀澤榮一便留在靜岡藩服務，之後並利用在法國學習到的株式會社制度（股份有限公司），在1869年創設商法會所，經營物產販賣以及銀行業務。

此舉也獲得新政府的重視，在當時擔任大藏大輔的大隈重信勸說下，澀澤榮一進入大藏省任職，而榮一發揮其才能，擔任「改正掛」一職，進行舊制度的改革，並創設國立銀行制度、度量衡制度、金融貨幣制度、郵便制度甚至於官廳建設與鐵道敷設等，奠定了日本近代化的基礎。

澀澤榮一貢獻所學，其創設的制度也讓大藏省步入軌道，但卻因預算編列的問題與大久保利通對立，最後在1873年跟大藏大輔井上馨一同辭職，辭去公職的澀澤榮一轉往民間業界發展，沒想到卻開創出嶄新的澀澤時代，成為日本史上的商業奇蹟。

根據統計，由澀澤榮一所創立或是相關的企業與機構高達500多家，而且許多公司及機構至今仍然存在，且都是耳熟能詳甚至享譽國際。這些企業與機構遍布各個產業，舉凡金融、交通、通信、纖維紡織、造紙、食品、鋼鐵、瓦斯電力、建設、物流倉儲、礦業、飯店業、農林水產、教育等，包括東京證券交易所、帝國大飯店、王子製紙、第一國立銀行（現名瑞穗銀行）、東京瓦斯、帝國劇場、大阪紡績（現名東洋紡績）、東京海上保險、一橋大學、清水建設、日本鐵道（1906年併入國鐵，1987年國鐵分割後成為JR東日本）等，都出自澀澤榮一之手。

雖然創立與經營過這麼多企業，但澀澤榮一卻不居功，也不戀棧任何一個位子，只要企業與機構經營上了軌道就離開，之所以會如此，憑藉的就是榮一個人獨特的倫理道德觀念。對榮一來說，錢是身外之物，資本主義則是建立富強國家的手段，他的最終想法就是要讓全民均富，安居樂業。

澀澤榮一的經營哲學與信念，就是根源於《論語》，這本自6歲開始即熟讀的古籍，深深地影響了他的一生，不過澀澤榮一卻是活用論語，且得以和「算盤」統合運用，推翻了大眾對於商人奸巧的刻板印象。澀澤榮一創立了「道德經濟合一說」，認為：

而且榮一主張將財富拿來支持公益，才能讓社會更加平等的發展。此外，澀澤榮一自幼便相當厭惡「官尊民卑」的傳統，這或許與過往和幕府官僚交手的不愉快經驗有關，不過澀澤榮一拒絕向惡勢力低頭，也讓他畢生都在推動破除官尊民卑、階級制度以及社會改革。

1901年老長官井上馨組閣時，曾力邀入閣擔任大藏大臣，但最終還是被榮一拒絕，原因就是認為自己應該留在民間來主導制度改造。結果井上馨在被拒絕之後表示，要是少了澀澤自己對於政權的經營毫無自信，便推辭組閣，維新功臣之一的井上馨也因此沒能坐上內閣總理大臣的寶座了。

澀澤榮一的一生相當精彩，也留下許多名言，許多企業家奉為圭臬，成為官民間相當敬重的人物。但澀澤榮一並不以此自滿，直至晚年仍致力推動國際和平與民間外交，不僅在國際上享譽盛名，就連蔣介石訪日時，都前往飛鳥山的澀澤邸求見澀澤榮一，並且曾兩度入圍諾貝爾和平獎，可見其人望之高。

1931年11月，澀澤榮一結束了91歲的生涯。不僅各界紛紛舉辦追悼會，告別式時包括天皇敕使、各國使節、政界及企業名人也都到場致哀。只可惜在澀澤過世之後，日本卻走向軍國主義之路，違背了澀澤榮一的理念，最後導致二戰敗戰的下場。

戰後日本人才終於體會到澀澤榮一的思想理念，因此重建了日本，有了如今的成就，而澀澤榮一所留下的遺產，亦讓日本人無限感念。日本的鈔票肖像圖樣，過去其實就多次考慮過採用澀澤榮一，不過因澀澤並沒有蓄鬍，在過去的紙幣印刷技術上，較難以防偽而沒有被採用。如今因防偽技術精進，日本政府決定在新版一萬圓紙鈔採用澀澤榮一的肖像，也算是達成了願望。

「直衝青天」一詞，源自於澀澤榮一18歲（1858年）時，與尾高惇忠前往長野，途經內山峽時所撰寫的漢詩。當時澀澤辛苦地爬上內山峽，體會到即便身處逆境不可服輸，最終才會看到美麗的結果，因而寫下「勢衝青天攘臂躋，氣穿白雲唾手征」的詩句。

也因此直衝青天就成了奠定日本近代經濟的澀澤榮一，人生最重要的座右銘，也成為《NHK》大河劇的標題。直到一百多年後的今天，澀澤學說仍受到日本各界的重視，在全球紛亂的今天，不禁讓人感嘆，這個年代日本還會有第二個澀澤榮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