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島污染後:別再叫我垃圾島!瀨戶內海的創生悲願
豊島的唸法為てしま(Teshima)。由於日文「豊」的訓讀音為「ゆたか」(yutaka)或「とよ」(toyo),因此也有不少人會將豐島的Teshima誤讀為Toyoshima或Toshima。
關於豐島的名稱來源,過去曾有一說是由於豐島擁有豐富的水資源,從過去就因優秀的地理與環境條件,而有自給自足的稻作與蔬菜水果等,是個飽受大自然眷顧的「豐饒之島」(豊かな島)。
而根據描寫豐島從鎌倉時代至豐島美術館成立之前歷史的《美術館ができるまで》專書,作者佐佐木良依據史料闡明了島名的由來:江戶時代,豐島東部的唐櫃聚落屬於讚岐國,被稱為「豊島」(Toshima),而豐島西部的家浦聚落屬於備前國,被稱為「手島」(Teshima);到了延寶5年(1677年),除了豐島與手島,包括直島、小豆島與塩飽諸島等皆由幕府領統一管轄,自此才定下「豊島」(Teshima,讀音其實就是「手島」)的島名。
然而,豐島擁有豐饒天然資源的事實,不因島名的唸法不同而有所改變。這個天然資源豐富的島嶼,卻因為「豐島開發」想節省處理產業廢棄物的高額成本,以最便宜行事的方式,惡意非法傾倒大量的產業廢棄物於此。
根據公害調停的結果,香川縣政府必須在2017年底前撤出在豐島的產業廢棄物。然而從何開始、如何進行、要撤出的產業廢棄物又該移往何處、進行正確的處理?島民們期望的,並不是把自家不要的垃圾往別處丟就好,而是能經過合法且正確的程序處理這些產業廢棄物,讓能被運用的資源再利用,並讓環境再生。
由居民成立的「豐島產業廢棄物處理協議會」與香川縣政府邀集各界專家,討論如何搬出、運送產業廢棄物,包括地下水淨化等工程實施方式,同時也著手先阻止現存產業廢棄物的污染擴大,避免持續破壞土壤、島嶼與海洋。
2000年底開始,為了預防受到污染的地下水流往瀨戶內海,沿著北邊的海岸線進行嵌入深入地面2至18公尺、長約360公尺的鋼板遮水壁工程等,光是這系列的工程,就花費了2億6,587萬日圓(約新台幣7,673萬)。
在努力減少產業廢棄物持續造成的傷害、以及持續邀集專家積極討論後續處理方式之際,豐島居民發表了「豐島宣言」,堅定在2017年要讓所有廢棄物撤出豊島,創造讓住民們能夠引以為傲的生活環境、並將豐饒的土地傳承給下一代。
在中坊公平律師與建築師安藤忠雄的呼籲下,2000年「NPO瀨戶內橄欖基金」(NPO瀬戸内オリーブ基金)正式成立。以基金會為名,除了該年底在豐島舉辦了植樹大會,種下共1,002株橄欖樹外,也創立了「豐島、島的學校」,要以容易被大眾理解的方式,持續讓社會了解豐島產廢事件的脈絡與其歷史意義,持續以守護瀨戶內之美為目標。
這個位於瀨戶內海東邊、面積僅有約14平方公里,過去曾以水稻業與酪農業聞名,二戰後更因有先進的福利設施而一度被稱為「福祉之島」的島嶼,以堅定的意志力與各種行動,對著全日本吶喊著:「別再叫我垃圾島」。這一股力道,讓時任日本首相的小泉純一郎在2004年也來到豐島現場視察,表明「希望能協助豐島儘速恢復美麗之島的模樣」。
撤出產業廢棄物的行動在2003年正式開始,經過前置處理與中間捆包等處置後,產廢物以一艘船一次只能搬運150公噸、一天來回兩次的方式,搬送至直島的產業廢棄物中間處理廠。2017年3月28日下午,當專用運輸船「太陽號」將最後的9公噸產業廢棄物載往直島,透過合法正確的燒毀或溶解等方式,預計在該年年中就能將廢棄物全數處理完畢。
許多豐島島民們聚集到港邊,在目送著太陽號緩緩離開豐島之際,不少島民們流下了眼淚。當晚,香川縣的新聞中幾乎都報導了這一幕,島民中有人流著眼淚說,當年曾經一起努力的夥伴已經看不到這個景象——包括一路陪伴島民、2013年離開人世的中坊公平律師。
產業廢棄物撤出了豐島,但豐島產廢事件並沒有就此成為一項不能、不願說的黑歷史。相反的,島民們認為若能讓豐島環境恢復原狀,產廢事件對於香川縣與豐島島民兩方都是一項資產,而非負面經驗。於是島民們持續分享豐島產廢事件,讓島外的其他人也能藉由豐島產廢事件,學習讓環境恢復自然的經驗,更期望讓豐島成為學習處理環境問題的島嶼。
為了想要更了解豐島產廢事件,我在2017年4月與11月參加了由NPO法人アーキペラゴ主辦、東京海上日動火災保険株式会社協辦的「豐島研習會」,終於得以親眼見到這一片曾被傾倒產業廢棄物的土地。
上面這段影片拍攝於2017年11月,走近曾經容納超過90萬公噸非法產業廢棄物的這裡,眼睛開始發癢、鼻水與噴嚏也止不住。難以想像在產業廢棄物撤除已經超過半年之後,身體不適的反應仍然如此明顯,那麼過去的豐島島民經歷的又是什麼樣的生活呢?
早上我們朝向豐島產業廢棄物的非法投棄現場,由講師說明豐島產廢事件的經過。當日講師為石井亨先生,出身豐島的他除了積極參與公害調停的過程,也曾擔任香川縣議員,更在2018年出版了《別再叫我「垃圾島」》(もう「ゴミの島」と言わせない)一書。
比起產業廢棄物非法投棄現場的景象,更讓我難過的是這張不知道張貼了多久,彷彿用手觸摸紙張就要因為脆化碎掉的名冊。端詳著貼在豐島住民資料館內牆上,這張寫著密密麻麻人名的公害調停申請人目錄,石井亨先生問,知道為什麼有些人名前面貼著黑色貼紙嗎?我們搖頭。他說:「那些是沒有等到產廢物撤出、便已經過世的島民們。」我沒有用地無法遏止自己的眼淚流下,想起朋友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所有的和平,都是透過抗爭而來的。」
然而,「豐島研習會」並不是只要教人面對過去的歷史,更有著積極埋下知識種子與觀念的內容。
許多台灣朋友來日本旅行時都會提到,日本垃圾分類的麻煩與過度包裝,但這次的活動卻讓我見識到台灣的垃圾分類教育還有多少需要加強。
主辦單位準備了寶特瓶、牛奶紙盒、鋁罐、常見的包裝紙、紙盒、瓶蓋⋯⋯等垃圾,讓幼稚園到小學的孩子們各自分組討論每個物品應該分類的項目,最後再來進行總檢視。慚愧的是,當時已經移住香川近兩年的我,對於垃圾分類的知識還遠遠不如這些孩子們。
「你有多久沒有近距離看到日常生活飲食食材的原始樣貌呢?」午餐之後,參與活動的人員分為兩組,輪流插秧與採柑橘或掘竹筍。大人小孩們享受著雙腳踩進泥濘稻田的體驗,比賽著誰插的秧苗間距比較一致。拍攝著這一幕的我,腦海中則浮現著看著太陽號離開豐島那天,島民所流下的眼淚。當眼前理所當然似的豐饒受到破壞,曾經有多少人投注了時間與精力,而讓豐島沒有延續「垃圾之島」的稱號?
遺憾的是,當非法產業廢棄物所造成的土壤與地下水污染仍持續處理時,在2018年4月與11月,又陸續在原地挖掘到產業廢棄物。然而,我也沒有見到島民們失望沮喪的樣子,分享、傳承豐島產廢事件經驗的活動仍在繼續。當三年一次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祭在2019年4月底熱鬧展開,感受到的不只是觀光客大增,也有更多飲食店面、住宿場所與移住人口來到豐島。
沒有家可回的人終究像是遊魂,而沒有人居住的地方,再美也顯不出性格與靈魂。豐島之美,並不只在於大量的優異藝術作品,更是那些當船舶抵達港口,便見到的島民的笑容,與為了維護這片土地的自然所花費的時間與心思。
下一次,當你造訪豐島,除了美景、除了作品、除了拍照、除了打卡,何妨與島民們聊聊,在豐島產廢事件中,他們的努力與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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