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太尼入侵：馬來西亞成國際毒品轉運站，含毒電子煙氾濫校園

今年3月26日，馬來西亞雪蘭莪州警方靠「工廠廢水監測」鎖定一處芬太尼煉毒工廠，當場逮捕9名中國籍化學背景嫌犯，證實馬國已淪陷。早在2023年12月，警方就在吉隆坡國際機場攔下一批偽裝成「香水」的芬太尼——重達807公斤、總市值約新台幣3.1億元，足以讓400萬人吸食。儘管當月官方聲稱國內暫未出現芬太尼吸毒案例，但馬來西亞早已成為金三角集團運毒的必經之地，走私橫跨亞洲、大洋洲甚至歐洲。

眼看毒販以新手法一波波滲透市場，馬來西亞政府再怎麼打法律牌、多管齊下都顯得力不從心。我們都知道金三角（泰北、寮國、緬東）是世界鴉片與合成毒品重鎮，卻常忽略這些毒品如何透過第三國偷渡到遙遠市場。為什麼毒販選中馬來西亞當作重要樞紐？本文剖析馬國究竟如何淪為「毒品轉運國」，連帶一探近年崛起的「電子煙型毒品」及各種走私路徑。

▌馬國吸納眾多毒販與毒品

5月27日，馬國警方在一處出租屋內，逮捕了2名新加坡籍男子和1名馬來西亞籍女子，懷疑他們販售摻有毒品成分的電子煙，並可能直接賣給當地學生；僅3天後，警方又破獲一個由台灣販毒集團操控的電子煙油加工廠，拘捕了兩名台灣「製毒師」。其實，毒品轉運不僅是「把現成毒品運出去賣」，也包括「把毒品原料進口到馬來西亞，加工成成品後再走私」。

為什麼馬來西亞能吸引大量販毒者冒險代工、販售、走私？又為何各種毒品原料和半成品都能輕易流入？關鍵就在於馬國缺乏天然屏障，造就了多條潛在走私通道。馬來西亞毒品罪案調查部總監許國振指出，馬國地處金三角邊緣（緬甸、中國、寮國、泰國交界），自然成為販毒集團的轉運站。馬泰邊境線全長595公里，截至今年1月，政府已確認169條非法越境通道。更有意思的是，每天約有近500名泰國學生透過非法路線，跨過哥樂河到馬國就學，這也為毒品走私提供了「隱形掩護」。

這突顯馬來西亞管控邊境的艱難，以及毒品走私的猖獗。根據《中國報》報導，今年4月，玻璃市州關稅局在兩輛改裝卡車上查獲重達148公斤的泰國走私冰毒，另一輛則充當護航車。執法人員在改裝車尾底盤發現140包標示「精緻觀音王中國茶」的包裹，拆開後疑藏有毒品，當場逮捕44歲泰國籍司機。

泰國陶公府總警長阿努魯少將指出，陶公府位於泰南，與馬來西亞吉蘭丹州接壤，讓販毒集團能輕易將毒品運入馬國。他解釋，毒品先從金三角及泰北地區送至泰南，再透過非法通道進入馬來西亞。筆者也認為，警方破獲的大多是大宗走私案，顯示販毒者擅長利用車輛夾層和迂迴路線逃避追緝，並以少量多次的方式累積大量毒品。

馬泰邊境的漏洞引起吉蘭丹州蘇丹莫哈末五世的重視，他認為在哥樂河邊境設置圍牆與緩衝區，可有效打擊毒品走私、跨境犯罪，並減少水災風險。該州副首長亦贊同此見解，進一步向聯邦政府建議興建全長106公里的邊境圍牆。然而，聯邦直轄區部長扎麗哈反對此提案，指出興建如此龐大規模的安全圍牆，無疑將大幅增加國家支出。基於成本考量，內政部長賽夫丁提出較為折中的方案：加強馬泰邊境沿線的監控與巡邏，透過增設監視設備與提升巡邏頻率來堵塞走私漏洞。

▌從價格看出毒品生產的上中下游

馬來西亞貿工部長劉振東常自詡馬國為「貿易國」，卻可能忽略了馬國同時已經成為「毒品轉運國」。《星報》旗下調查平台「R.AGE」在2019年報導，只要比較各國毒品的零售價格，就能判別出毒品的生產地、中轉站和終端市場。而馬來西亞的價格恰好落在中間位置，證實該國在毒品走私路線上扮演著關鍵中轉角色。

聯合國毒品與犯罪問題辦公室研究員 Inshik Shim 在「R.AGE」專訪中提到，馬來西亞之所以成為毒販必爭之地，不僅僅是因為地理樞紐優勢，更因本地犯罪集團與跨國販毒組織緊密勾結。他直言：「打掉一個販毒集團，下一個馬上冒出頭。」Shim 進一步指出，毒販習慣把貨運往售價更高的市場，以榨取最大利潤。這意味著，毒品從馬國流出時，雖有部分可能在中途過手變現，但大多數還是會一路送到最肥沃的下游消費端。

另一方面，Shim 也坦承，跨國執法部門之間的資訊共享更是一大難題。國內警察分享情報還算順暢，可一旦牽涉跨境合作，例如香港海關在機場逮捕毒販，想把資料即時傳給馬來西亞警方，官方每道程序都必須嚴格審查，耗時又麻煩。販毒集團正是抓準這道漏洞，導致毒品一旦跨境走私，原籍國幾乎失去追緝線索。

事實上，如今全球毒品的生產地主要集中在東南亞金三角、南美部分地區，以及中東的伊朗和阿富汗大量生產。要打進國際市場，毒品勢必得跨境流動，像馬來西亞這種樞紐國家，就成了毒販眼中最理想的中轉站。

馬來西亞首相安華於2025年香格里拉對話中，向多國國防部長發表演講，坦言東南亞高度仰賴全球貿易，並強調馬來西亞將持續維持開放且可預測的國際貿易體制，反對破壞既有貿易體制。換言之，全球主要經濟體均樂於與馬來西亞開展貿易合作，此為該國重要優勢之一。馬來西亞已簽署16項自由貿易協定，包括跨太平洋夥伴全面進步協定（CPTPP）；不僅享有零或低關稅，還可適用統一的原產地檢驗標準及優先通關安排。海關採風險管理模式抽檢，具有良好信譽的貿易商可獲得AEO（Authorized Economic Operator）認證，通常享有快速通關優惠；然而，若有心人士利用此機制漏洞，也可能為灰色地帶及走私活動提供可乘之機。

依據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UNODC）2024年《東亞與東南亞合成藥物最新發展與挑戰》報告書中，冰毒（Crystal methamphetamine）是最常見的毒品之一，零售價格依照等級或成本等不同，一公克最低約3美元，最高可高達423美元，相差141倍。冰毒是呈現晶體狀的甲基苯丙胺或甲基安非他命，此種毒品長期使用將產生高度成癮性，導致腦部中樞神經失調，常見的形態有片劑、注射與煙吸。

儘管該報告書中，寮國未提供任何毒品價格資訊，但泰國官方數據顯示，泰國東北部緊鄰寮國邊界的地區，一克冰毒售價約4.3美元；而在泰國境內，一克要價約5.3美元。此外，泰國北部與南部的零售價差更明顯——北部只要2.9美元，南部卻要6.7美元。這種「價格差」現象意味著：生產端和加工端集中在泰北及緬寮交界一帶，南部地區則是主要的銷售、消費熱點。泰國陸軍第4步兵師司令派桑努桑少將透露，販毒集團先在北部大量生產或加工後，再把毒品一路送到南部馬泰邊境待價而沽。

馬來西亞零售一克冰毒雖然便宜，但仍略高於泰國，約為6.9美元。相比之下，遠端消費國價格飆升數百倍：韓國約300美元，日本高達423美元。為了追求暴利，運毒者甘冒生命危險，有的受販毒集團雇用、有的被誘騙，以少量毒品直送香港、韓國與日本等地。

由於東亞國家嚴控查驗進口大型貨櫃，販毒集團採用分散配送模式，四處招募運毒者偷渡。然而，東南亞地區高層販毒分子極少被捕，即便警方抓捕再多運毒者，走私網絡依然得以持續運作。馬來西亞警方統計，2013年至2018年11月期間，共有425名馬籍運毒者在19個國家的監獄服刑。販毒集團常透過社交媒體招募運毒者，每人報酬介於5,000至10,000馬幣（約新台幣35,000元至70,000元）。

▌毒品滲透校園，該如何管制電子煙成政府難題

當馬來西亞成為毒品轉運國，毒品不僅經由馬國被運往下游國家，國內也不免出現大量毒品流通，近來最顯著的案例，就是校園受到含毒電子煙的危害。

最近，一段雪蘭莪州國中生輪流吸電子煙的短影片爆紅社群，全國炸鍋。校方一聽，立刻祭出紀律處分，不是因為電子煙危害健康，而是因為這群學生竟在校內的穆斯林祈禱室裡抽電子煙。校方強調：「祈禱室是神聖空間，學生在裡面吸電子煙，不但褻瀆聖地，也違反校規與法律。」顯示學校將學生濫用電子煙視為宗教課題，而不是健康課題。

馬國總警長阿育甘認為，電子煙與新型合成毒品濫用息息相關。「電子煙危害甚至超過香煙，檢測顯示約65%的電子煙液摻有甲基安非他命（俗稱冰毒）和搖頭丸。」更令人震驚的是，部分電子煙液中還驗出芬太尼，這種藥物的藥效比嗎啡強100倍，比海洛因強20至40倍，雖為合法處方藥，但持續助長美國鴉片類藥物濫用死亡問題，致命風險高，從美國總統川普第一任期時就成為中美貿易戰的核心議題之一。

大馬醫藥協會主席卡維德星坦言，電子煙在青少年間迅速蔓延，原因之一是多樣化口味與吸睛包裝。他擔憂年輕人可能根本不了解其中的毒害成分，因而陷入沉迷。2024年馬國全國學校共通報2萬宗電子煙使用事件，甚至發現僅13歲的學生吸食含毒成分的電子煙，情況相當令人擔憂。

馬來西亞自2024年10月1日起開始實施《公共衛生吸煙產品管制法案》，嚴格禁止向未滿18歲人士銷售香菸、電子煙及含尼古丁的電子煙液。未成年人違規持有或使用，可處最高500馬幣（約新台幣3,500元）罰款，或最高120小時社區服務。銷售者和企業則視嚴重程度，可能面臨2至10萬馬幣罰款，以及1年以下至3年有期徒刑不等的處罰。

大馬消費人協會聯合會警告，儘管有新法，青少年濫用電子煙的趨勢恐難阻擋。該會指出：「這些電子煙產品以鮮豔包裝公開銷售，刻意鎖定兒童與青少年群體。如果不早日禁止，整代人將陷入尼古丁與毒品的雙重成癮。」他們還提到，國內約9成的電子煙產品由全球煙草企業操控，卻打著「支持本地創業」旗號，誤導消費者，並阻礙公共衛生政策的推動。

在聯邦體制下，各州政府擁有最終的電子煙牌照批准權。然而，各州在禁令的制定與執行上表現不一：柔佛與吉蘭丹早在2016年起就全面停止發放電子煙牌照，其他幾州仍在與業者協商、擬訂草案、甚至沒有任何作為。缺乏統一規範，很可能無法有效遏止電子煙氾濫，甚至產生反效果。人口最多的雪蘭莪州公共衛生及環境事務行政議員嘉瑪麗亞表示，雪州政府雖認同全面禁止電子煙銷售的必要性，卻需深入評估後再行決策。為防止業者繼續大肆宣傳，雪州於5月20日已宣布，要求州內所有電子煙業者立即下架線上與實體廣告。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雪蘭莪州各市政廳對電子煙業者的處理方式竟然說法不一。換句話說，行政議員嘉瑪麗亞所臨時頒布的行政命令可能難以真正遏制摻雜合成毒品的電子煙蔓延。以巴生市為例，市議會兼執照委員李富豪坦言，該市所有電子煙店都是「無牌營業」，因為市政廳根本沒發過任何相關執照；而梳邦再也市議員李燕韻則指出，他們突擊檢查實體店後，根本沒看到任何電子煙產品廣告，若是線上廣告，則由聯邦層級的通訊及多媒體委員會（MCMC）負責處理。

電子煙廣告實際上大多投放在社群平台或朋友、匿名群組裡，街頭上很難偶遇，但正因如此，重度使用手機的青少年更容易受到影響。然而，地方政府與聯邦政府在管轄權上也存在衝突。嘉瑪麗亞原本希望全面下架所有電子煙廣告，可線上廣告的管轄權屬於通訊部門的MCMC，目前尚未見該部長或委員會有任何後續聲明；衛生部則成立了「電子煙特別委員會」，專門研究學生濫用電子煙的趨勢。

▌法規、執法與教育並行，遏止菸毒交織危機

正如馬來西亞前首相馬哈迪在1981年上台時直言：「毒品是馬來西亞的頭號公敵」，如今馬國作為金三角外圍的轉運樞紐，已被合成毒品與摻毒電子煙全面滲透──毒品網絡從邊境潛入校園，從電子煙液摻毒到跨境走私環環相扣，多重因素讓政府疲於奔命。

僅靠禁售電子煙無法堵住漏洞，反而可能刺激青少年轉向香菸或地下毒品管道。必須同步加強邊境監控、簡化跨國情報共享，對電子煙與香菸實施一體化管制、嚴審線上廣告，以及在校園設立篩檢與輔導機制，強化家庭教育，讓家長與孩子都認清尼古丁與合成毒品的危害。

唯有法規、執法與教育三管齊下，才能扭轉馬來西亞從電子煙問題延伸為更複雜的菸毒交織危機。時不我待，必須立即行動。

責任編輯／王穎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