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潮牌背後的性剝削帝國：A&F前執行長傑弗瑞被控跨國色情販運

文／王穎芝

美國知名服飾品牌 Abercrombie & Fitch（A&F）前執行長傑弗瑞10月22日遭檢方起訴，他與他的英國籍同性伴侶史密斯、還有下屬傑考森三人，涉嫌犯下跨國色情人口販運與跨國性交易，他們被控以「提供模特兒工作」為誘餌，哄騙或威脅求職的男性成為性犯罪的祭品，並藉此營利成為億萬富翁，目前匿名出面指控的受害者多達15人，傑弗瑞則是以1,000萬美元交保候傳，若罪名成立，可能遭判處15年以上徒刑至終生監禁。

美國聯邦檢察官10月22日上午逮捕了傑弗瑞（Mike Jeffries）、史密斯（Matthew Smith）與傑考森（James Jacobson）三人，檢方起訴書指出，三人不僅經營跨國性交易事業，更利用在A&F任職期間的聲名與權勢，以強迫、恐嚇、威逼等方式，迫使經濟弱勢的受害者加入「暴力且剝削」的性行為，當中還涉及下藥迷姦、強迫施打壯陽藥物等手段。

A&F是美國老牌服飾品牌，成立於1892年，早年專注販售高級戶外服飾。1992年，在服飾業打滾多年的傑弗瑞成為A&F的執行長與董事，在他大刀闊斧的計畫下，A&F一改老派作風轉向年輕族群，主打青春活力的「美國形象」，以胸前印有Logo的設計聞名，2000年代在全球前後形成風潮，連台灣也有不少人趨之若鶩、紛紛尋求代購。

檢方起訴新聞稿指出，傑弗瑞擔任A&F執行長期間，他與同性伴侶史密斯共同聘請了傑考森，讓傑考森負責幫他們「招聘」年輕男性，不僅是為了滿足這對伴侶的私慾，三人更被控在2008至2015年間經營「拉皮條」的跨國事業體。《美聯社》指出，許多受害者只是曾擔任A&F的模特兒，或是曾在A&F門市打工，就被盯上成為獵物。他們多半十分年輕且經濟狀況不佳，並抱有進入時尚產業的夢想。

檢方表示，傑弗瑞等人會以「能夠成為A&F的模特兒」以及介紹更多時尚圈工作機會為理由，招聘男性參加「海外試鏡」，地點從美國本土各大城市，到英國、法國、義大利、摩洛哥等地都有。據報導，有些面試的男性被灌輸肉體交易的好處，傑考森還會親自擔任「測試」角色，先行跟面試者發生關係。

然而，更多受害者根本不知道自己參加的並非什麼試鏡，而是不折不扣的「性派對」。他們抵達世界各地的飯店之後，會被要求剝下衣物、錢包手機等私人物品，以避免他們逃離或蒐證，還會被要求簽下保密協議書，不得透露任何「活動」內容；傑弗瑞等人也會哄騙這些年輕的求職者相信，乖乖參與性交易就能得到工作機會，或是暗示他們若不配合，時尚與演藝圈的職涯也將受挫。

除了誘騙賣淫之外，傑弗瑞等人甚至還疑似涉嫌下藥與性虐待。檢方指控，被告三人不只一次讓受害者處於「無法表達是否合意性交」的狀態，強迫他們接受侵犯尊嚴的性行為，包含強迫修剃身體毛髮，或是用性器官以外的物品侵入身體等等。此外，若有受害者不願性交或無法勃起，傑弗瑞等人會強迫其他參與者為他們打針注入壯陽藥物，甚至有時也會自己動手注射，這些藥物會造成受害者疼痛或勃起達數小時等健康傷害。

目前已知共有15位受害男性出面指控三人的罪行，不過被告的姓名身分尚未被揭露，受害時年齡最小的男性僅19歲。檢察官皮斯也說，這起案件是由聯邦調查局（FBI）、佛羅里達州與明尼蘇達州多處的地方檢調與警長辦公室等通力合作，已經掌握大量犯罪證據，包含旅行紀錄、金融交易紀錄、原告證詞與目擊者證詞等。

目前為止，傑弗瑞等人透過律師矢口否認一切指控，並表示會在起訴書全文公開後，在法庭上做出回應，不會向媒體透露任何細節。但《BBC》報導，傑考森曾經反駁「那些男子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藉此強調受害者是合意性交，否認有過威逼行為。傑弗瑞22日以1,000萬美元高額交保候傳，離開佛羅里達州西棕櫚灘聯邦法院時，他帶著大大的微笑，一語不發。英國籍的史密斯有潛逃疑慮而被收押，作為中間人的傑考森則以50萬美元交保。

「對脆弱者施加性剝削是一種刑事犯罪，用時尚或模特兒事業的前程來哄騙...也沒有不同。」檢察官皮斯（Breon Peace）在記者會上強調，此案能夠警示那些「認為自己可以利用『沙發試鏡』來剝削或誘騙他人的人」。

沙發試鏡（casting couch）對應中文，即是類似「潛規則」、「肉體交易」的行為，特別用來指稱時尚圈或演藝圈以陪睡換得事業機會的文化。自從2017年好萊塢掀起 #Metoo 運動以來，美國至少200位各界資深大老，包含好萊塢王牌製片人哈維．溫斯坦（Harvey Weinstein）、金融大亨艾普斯坦（Jeffrey Epstein）等等，都因為性侵和性犯罪面臨司法制裁、身敗名裂，沙發試鏡背後的性剝削陋習也受到廣泛討論和正視。

傑弗瑞一案得以爆發，要歸功於《BBC》2023年10月調查報導《The Abercrombie Guys: The Dark Side of Cool》，該片訪問12位受害者和前僱員，揭露傑弗瑞等人如何利用A&F的品牌事業，暗中打造性剝削集團，而且該企業其他雇員、承包商或保全人員也參與犯罪，並非只有被告三人。報導刊出後，一名A&F前男模也在紐約對前東家提告，指控該公司放任傑弗瑞等人濫用權勢，迫使他進行性交易，檢方得以展開一連串調查。

如果跨國色情販運的罪名成立，現年80歲的傑弗瑞與其他人將面臨15年以上有期徒刑、最高可處終生監禁；而跨州性交易若罪成，最高可判處20年有期徒刑。檢方也鼓勵更多受害者聯絡FBI，加入訴訟行列。

自1992年傑弗瑞主導之下，過去健康粗曠的A&F大力轉型，標榜自身為「最潮品牌」，改採纖瘦、暴露的男女影像為宣傳主軸，門市活動也會找來不穿上衣、露出腹肌的俊俏男性，將行人拉進夜店風格裝潢的店面。A&F還大量聘用白人模特兒，許多好萊塢明星如傑米．道南（Jamie Dornan）、查寧．坦圖（Channing Tatum）、奧莉維亞．魏爾德（Olivia Wilde）以及奧斯卡影后珍妮佛．勞倫斯（Jennifer Lawrence）都曾是該品牌的模特兒。

傑弗瑞本人對此直言不諱，他在2006年受訪時曾說：「每個學校都有又酷又受歡迎的孩子，還有不太酷的孩子，直話直說，我們就是要找酷小孩，我們要的是有吸引力、代表美國、態度健康且有很多朋友的孩子。」他當時的助理赫特（Katie Hertert）說：「他們想要的是，性感的衣服穿在性感的人身上。」

描述傑弗瑞當時的成功狀態時，赫特還形容：「商家、設計師和所有人都想來到傑弗瑞面前，希望聽到他說『這（設計）就是性感』。那就是目標。」

然而，傑弗瑞眼中的酷小孩，不僅要符合特定的美國菁英階級氛圍，並且極度侷限在特定的主流審美觀。舉例而言，A&F店面販售的女性服飾，尺碼不超過美碼10號（約台灣的M號），直到傑弗瑞於2014年離職前都是如此。A&F當時還控制門市店員，要求他們穿著襯衫「要打開胸前3顆扣子」、緊身牛仔褲「褲管捲起1吋以上」，髮型也必須乾淨、俐落，禁止店員留雷鬼辮頭，店員還會被總公司以「顏值」打分數，高分者就享有排班或晉升優勢。

Netflix於2022年紀錄片《白人時尚：Abercrombie & Fitch 的興衰》（White Hot: The Rise & Fall of Abercrombie & Fitch）清楚指出，A&F形塑了一代美國人對潮流和身體形象的定義，那是一種獨尊白人、瘦子的單一審美。2000年代A&F即面臨多起訴訟，許多非裔、西語裔、亞裔的員工控訴該公司歧視政策，例如不准非白人在店面服務，只能在倉儲等後端工作。品牌設計也不只一次爆發歧視爭議，例如2002年一款T恤上，就印有「黃氏兄弟洗衣服務，兩個黃人可以讓衣服變白」字樣（Wong Brothers Laundry Service-Two Wongs Can Make It White），嘲諷早年亞裔移民常開設洗衣店維生。

但在多元觀念愈來愈普及的21世紀，千禧世代和Z世代比過往任何族群更加重視包容與平等，服裝市場興起各種尺碼、身形及膚色的廣告，消費者愈來愈看不慣A&F充滿歧視的狹隘風格。A&F也因為輸掉了歧視官司，付出數千萬美元的和解金，被迫設立多元性「總監」職位，推動企業文化轉變。這也預示了「傑弗瑞路線」不再呼風喚雨，接連的爭議使銷售一路下滑，最終令他在2014年離開。

傑弗瑞走後，A&F聘請女性高層霍羅威茨（Fran Horowitz-Bonadies）執掌，重拾過去的中高階層定位，瞄準現已漸漸步入中年的千禧世代，近年的股價好不容易才從谷底爬升回來，2023年中至2024年中的營收成長超過390%。

A&F公司也極力與傑弗瑞切割。《BBC》踢爆醜聞之後，A&F立刻宣布聘請外部法律團隊來進行獨立調查。此外，A&F在傑弗瑞退休時開給他極優厚的250萬美元退休金，並承諾每年還會給他100萬的終生分紅，但在全案爆發後，A&F已停止給付分紅。A&F強調，「10年來，一位新的領導人與嶄新的領導階層，已經成功令我們的品牌和文化轉型，成為如今價值導向的模樣。我們對任何形式的虐待、騷擾和歧視都是零容忍。」

然而在切割與銳意革新的背後，A&F作為龐大企業，其餘高層恐怕也不能輕易擺脫責任，服飾龍頭企業究竟如何成為性剝削集團的溫床，有待司法調查深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