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的殷鑑：如果中國侵略台灣，美國沒說清楚的戰爭反擊限度

編按：烏克蘭早在遭到俄羅斯入侵之前，就曾請求北大⻄洋公約組織（NATO）援助武器，卻遭到拒絕，即使戰爭爆發後獲得武器，使用上卻也限制重重；如今，世人皆知戰爭的風險近在眼前，而關注台灣海峽這一地緣政治衝突熱區的美國及其盟國，眼見烏克蘭殷鑑不遠，在武器軍援之外更應及早做好武器使用範疇上的配套。

——孫臏，孫子兵法　　

即將卸任的北大⻄洋公約組織（NATO）秘書長史托騰柏格（Jens Stoltenberg）於9月14日刊出的德國《法蘭克福匯報》（FAS）訪問中懊悔地表示，早在俄羅斯全面入侵前，基輔就曾提出武器要求，但北約擔心此舉可能造成與俄羅斯的緊張關係升溫而不願提供。

但在烏俄戰爭後，北約盟國在猶豫數天後開始向烏提供武器系統。史托騰柏格的結論是：

1. 如果北約能夠及早提供烏克蘭更多的武器裝備，或許，可以阻止戰爭的發生；

2. 與俄談判停止戰爭是主要的方案，但這必須以烏克蘭的實力為基礎。美國親共和黨智庫「美國優先政策研究所」（America First Policy Institute，AFPI）中國政策項目主任葉望輝（Steve Yates）近日在台接受訪問時亦表示，美國總統大選結果揭曉後，台灣應立刻接觸美方軍售單位，並提出有效自衛的軍購清單。

但從烏俄戰爭的經驗中，不難發現擁有武器與能否使用這些武器似乎是兩件事，必須把當中邏輯理路說清楚、搞明白。

▌問題一：烏克蘭的武器使用權被大幅限縮

即便美國已於2021年底開始對俄羅斯即將侵略烏克蘭發出警告，但歐洲國家對此好像絲毫不 放在心上。在2022年1月底，烏俄戰爭爆發前的一個月，德國國防部長伊蘭布萊希特（Christine lambrecht）表示要向烏提供5,000頂防彈頭盔的「軍事援助」，被當時的基輔市長譏為笑話。

當然，無法從事後得知這是否使俄國總統普丁認定了⻄方國家軟弱、避戰，因而更堅定了出兵烏克蘭的行動，但只有當烏克蘭堅挺地撐過了頭兩天的炮火後，歐洲國家才彷彿大夢初醒般準備軍事援烏。

德國總理蕭茲（Olaf Sholtz）政府批准向烏克蘭運送千餘件德製的反坦克武器，並批准愛沙尼亞從原東德庫存中向烏克蘭運送幾門火炮，並從德國聯邦國防軍庫存中向烏提供500枚刺針導彈；瑞典提供5,000枚反坦克火箭、13萬5,000份作戰口糧、5,000頂頭盔和5,000件防彈衣；芬蘭項向烏克蘭提供2,500支突擊步槍與若干彈藥、1,500支火箭筒和7萬份作戰口糧；捷克提供3萬支手槍、7,000支突擊步槍、3,000挺機槍和數十支狙擊步槍以及100萬發子彈；丹麥提供2,700件反坦克武器；荷蘭準備200枚刺針飛彈以及50具「鐵拳三型」火箭筒（Panzerfaust 3, PzF 3）給烏克蘭。

現在看來，用這些輕裝備防禦性武器抵禦俄羅斯的侵略確實……十分可笑，但當時確實也就是如此。

細心的讀者不難發現，法國與英國怎麼不見了？確實，專心致力於談判桌解決的馬克宏總統（Emmanuel Macron）啟動了經濟制裁俄羅斯的計畫，時任英國首相的強生（Boris Johnson），則表示已經準備提供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政治庇護。現在，澤倫斯基還是總統，後者則在同年9月不光彩地倉惶下台。

戰事膠著後，北約國家才開始準備提供更具殺傷力的武器給烏克蘭。當然，一開始還是相當扭扭捏捏的，都擔心一旦烏軍使用了本國生產的武器，就給了莫斯科視同與其開戰的理由。

像是波蘭、⻄班牙、芬蘭等國紛紛表示願意把本國擁有的德製豹2型坦克送交基輔，然而，擁有出口否決權的德國拒絕這項提案，美國也擔心一旦允許烏克蘭使用遠程武器打擊俄羅斯境內目標，可能會導致俄羅斯與北約直接對抗，引發戰爭升級。直到2023年初，德國才同意豹式坦克投入俄烏戰場，但幾個月的激戰後，證明這款坦克的性能是過譽了，遠比不上德系小客車在國際市場上的銷售成績。

而美國也直到2023年8月鬆口，荷蘭、丹麥可以將F-16戰鬥機捐贈予烏克蘭，一年後這些F-16加入戰場，時有擊落俄羅斯戰鬥機與轟炸機的消息，但這些F-16的任務主要還是試驗進行資訊化時代的各種電戰功能，並從中通過各種儀器蒐集俄羅斯軍武的資訊。

⻄方國家向烏克蘭提供武器的條件僅用於烏克蘭本土防衛，而不得用於進攻俄羅斯領土，但這個狀況已然出現是否需要改變的討論空間——隨著8月6日，俄羅斯⻄部的庫斯克州（Kurskaya Oblast）被烏克蘭正規軍攻佔並奪取了約1,200平方公里的俄羅斯領土後，風向就有所轉變。

北約軍事委員會在9月於布拉格舉行的會議中，該委員會主席、荷蘭海軍上將羅布．鮑爾（Rob Bauer）表示，武裝衝突相關法律賦予一個國家自我防衛的權利，且這一權利並不侷限於其邊境，這番言論是對烏軍的實質佔領開綠燈，還是事後補課？恐怕是傾向後者。

另一方面，拜登和英國新任首相施凱爾（Keir Starmer）在白宮進行會談後，則是延後決定是否放行烏克蘭用⻄方遠程飛彈深入打擊俄境。美國的MGM-140陸軍戰術飛彈系統（ATACMS） 和英國的「暴風影」（Storm Shadow）巡航導彈已經部署在俄羅斯，但它們現在僅限於打擊烏克蘭境內（烏東）的俄羅斯軍事設施。拜登政府仍拒絕允許烏方使用美國巡航導彈深入俄羅斯境內進行打擊，原因是擔心此舉會使戰爭升級。

▌問題二：烏克蘭能攻擊的區域被大幅限縮

澤倫斯基將佔領部分庫斯克州土地當成與普丁談判的籌碼，但普丁並未展現奪回這塊失土的決心，至少就短期來看是如此，而烏軍也並未繼續往東或往北推進，看來普丁是採取拖延戰術，等待冬天來臨。

烏克蘭之所以擁有回攻俄本土的能力，在於北約盟國提供了武器。但在戰爭開始後的一年半的時間內，由北約盟國軍援的武器被規定只能在烏克蘭境內使用，不能用於攻擊俄羅斯本土，以免戰爭範圍擴大。換句話說，俄羅斯可以攻擊烏克蘭的領土並實質佔領，但（接受北約軍援的）烏克蘭不行。

這個不平等的狀況直到2024年5月才出現改變的跡象——5月底，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表示拜登總統批准俄烏克蘭使用美援武器來反擊俄羅斯境內目標（僅限向哈爾科夫發動襲擊的軍事目標），而拜登自己也對此下了但書， 美國的批准只限烏俄邊境，並非深入俄羅斯，美國也沒授權烏克蘭用美援武器遠程打擊莫斯科或克里姆林宮。

2024年7月初，北約峰會在華盛頓召開，各國重申支持烏克蘭對抗俄羅斯的立場，同時批評中國助長俄羅斯軍工產業，助長了歐洲近代史上最大的戰爭。一個月後，烏克蘭攻擊庫斯克並實質佔領。

烏俄戰爭發展對台灣的意義是什麼？首先，美國與北約盟國一開始就擔心的是「戰事升級」，因為普丁在過去2年中曾三次威脅要動用俄羅斯的核武庫：一次是對烏克蘭開戰之初，一次是在他在2022年10月節節敗退之時，第三次是在今年3月，因為他認為自己正在削弱烏克蘭的防禦力和美國的決心。

第一次達成了效果，使⻄方盟國在向烏克蘭提供遠程導彈、坦克和戰鬥機時猶豫不決，擔心這會引發核反擊或導致俄羅斯越過烏克蘭邊境打擊北約國家領土；第二次，拜登政府傾向認為這是虛張聲勢；第三次，則曝露出⻄方國家意見相左的困境——馬克宏主張北約應派遣地面部隊參戰，美國與德國則都表示不會派兵，直到今天， 美、德都持不派兵的態度。

說得簡單些，美國與德國擔憂的是，一旦參戰，將改變戰爭的性質：從烏俄戰爭轉變為俄羅斯與北約之間的戰爭。

▌未來潛在的台海戰爭會重演相同困境嗎？

相同的狀況一樣適用於中國對台灣未來的侵略戰爭。如果台灣遭遇中國人⺠解放軍的實質攻擊，中國是否也會使出核訛詐這一招？現在看起來這一大招壓制了北約國家2年半的光景——即便台灣手中擁有美製、德製的武器，但使用上必須獲得這些母國的同意，因此只要讓北約國家有所顧忌，台灣動武防衛就限制重重。

論者或許會爭辯， 正是因這些武器是援助的，不是買來的，所以必須尊重捐助國的意願，如果是買來的那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但真的是這樣嗎？在實際的作戰需求上，需要釐清的狀況恐怕不少，且若是開戰，時間上也未必有可以慢慢研議的餘裕。

如果美、日、歐洲主要國家都擔憂戰事升級，如同今天在烏克蘭發生的情形一樣，那麼台灣是否僅能夠從事近海、沿岸防禦，而無法自由地進行遠端打擊？就算遠端打擊可以開綠燈好了，其目標是限於台灣海峽行駛的戰艦與戰機，還是可以逕行攻擊位於浙江、福建與廣東的機場以及沿岸的衛士型火箭砲陣地？位於安徽、江⻄、廣東、福建與浙江的東風飛彈陣地是否包括其中？還是，使用美製的海馬斯火箭（HIMARS）、F-16V需要美國國防部核准，而台灣軍方自行研發的雲峰飛彈與IDF戰機則不在此限？再者，台灣能否基於增加談判籌碼的目的， 對中國沿海省份進行實質佔領？

我們知道現代戰爭不是國與國之間的單幹，「中國—俄羅斯—朝鮮—伊朗」之間的連線展現了威權國家網路對抗自由⺠主世界的決心。然而，烏俄戰爭中不難發現自由⺠主世界不僅步調緩慢，迴避戰事升級的態度反而成為當前戰事膠著的主因。

在美國對兩岸政策主旋律仍處於雙重嚇阻與戰略模糊邊緣的脈絡下，台灣其實並不期待華府在戰爭爆發的第一時間能提供多少援助，但至少，美方應保證台灣擁有使用購買來的美製武器裝備的絕對權力，同時基於北約盟國的身份，遊說法國（拉法葉艦、幻象戰機）與荷蘭（劍龍級潛艦）政府放棄干預台灣使用法製、荷製武器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