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露西亞出賣「中」？（上）：賤賣國土的開發案

抗爭領袖怒憤高喊的口號，劃破了政府大樓前濱海大道寧靜的街頭。這裡是東加勒比海島國聖露西亞，時間是2017年5月17日——一個一如往常的炎熱日子，也應是少有大事的加勒比海，一個悠閒、與世無爭、再平凡不過的一天。然而，數以千計的人民正從島國各地湧向首都卡斯翠，在反對黨與眾多民間團體的領導下，聚集在政府大樓與總理府前，頂著豔陽，憤怒地表達他們對於平凡島國生活可能產生劇變的焦慮。

聖露西亞是個位處東南加勒比海，人口15萬，面積約莫彰化縣2/3大的島國。在這個治理效能效率嚴重不彰，象徵政府的「SLG」縮寫時常被人們揶揄為「Saint Lucia lazy guy」的國家。人們過去對街頭抗爭的政治動能，卻從未如此次般高漲。他們到底為了什麼站上街頭，聖露西亞又為什麼可能被「出賣」呢？

一切，要從去年6月說起。

▎史上最大開發：加勒比海之珠

2016年6月6日，聖露西亞迎來了再一次的政黨輪替。商人出身的艾倫．切斯特尼（Allen Chastanet）率領聯合工人黨擊敗聖露西亞勞工黨，成為新一任總理。甫執政的切斯特尼總理，旋即在上任不到兩個月內，透過總理府發出聲明稿，宣布聖露西亞政府已與一間名叫Desert Star Holding（DSH）的公司，談妥高達26億美金，名為「加勒比海之珠（Pearl of Caribbean）」的觀光開發案，並於去年7月29日簽署該投資案的架構協議。

聖露西亞一年的GDP，也不過13億，DSH投資在加勒比海之珠項目的金額，足足是該國GDP的兩倍。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開發案呢？

做為島國史上最大的外商投資案，根據已曝光的第一與二期內容，該開發案主要座落於聖露西亞南部的海岸線，以及第二大城舊堡（Vieux Fort）的市郊地帶。其預計興建一座國際級賽馬場、數座遊艇碼頭、購物中心、賭場、大型娛樂展覽場館，以及數千戶以發展生態旅遊為名建造的別墅跟酒店式公寓。計畫的部分地區，亦被劃作自由貿易區，在未來享有免稅優惠。

該計畫的目的，是透過20到25年的時間，分25期投資階段，逐步將聖露西亞改造成一座國際級的賽馬產業重鎮，以及加勒比海首屈一指的度假與商貿中心。聖露西亞的前殖民母國英國也「共襄盛舉」，熱愛賽馬的哈利王子，甚至在去年11月底，不遠千里出席該開發案的奠基儀式。大咖加持的光環下，聖露西亞政府亦樂觀地估計，該開發案會在貧困的南部地區，創造數千個工作機會，帶來香蕉出口業在1990年代崩盤後，新一波久違的經濟榮景，同時為政府舉債預估在2019年會來到GDP的95%的島國財政，帶來一絲喘息。

然而，隨著開發案細節的公布，等著執政黨政府的，不是人們對於可能創造大量就業機會與對未來經濟榮景的滿心歡喜，而是排山倒海而來的質疑與反對聲浪。

▎環境衝擊與居民迫遷

在聖露西亞，海岸線的土地是國有的。透過與露國政府簽訂合作協議，私人才能夠以契約租賃的方式，跟政府承租一定年限的濱海土地使用權利。

在過去，國有土地的租金大多是經過謹慎的地價評估而產生，然而在加勒比海之珠開發協議裡，政府卻是以每英畝一美金的破天荒低價，把國有土地賤租給DSH公司99年。

然而，這幾筆加勒比海之珠計畫預計開發土地，並非是一般的國土，而是島國東南沿海的紅樹林自然保留區，以及透過填海造陸的方式與本島連接起來的，南部外海那擁有世界上唯二特有種蜥蜴的離島。前述開發案內容裡的諸多設施與硬體建設，將使聖露西亞最脆弱的海岸生態消失殆盡、完全人工化，而開發案帶來的用水需求，亦將嚴重排擠氣候變遷下，民眾日益缺乏的淡水供應。

此外，對開發案的一意孤行，讓政府不惜以公共利益為名，對於市郊開發預定地的居民展開強制遷村。和台灣這個政府與財團利益盤根錯節，幾乎每天都在上演居住正義劇碼的國家不同，聖露西亞從未有過因為財團開發上的需要，而由政府出面要求大批民眾搬離世代居住地的案例。

如今迎來了久違的鉅額外商投資，卻也在金錢面前，讓普羅民眾被迫理解到，熟悉的家園隨時可能會在所謂「國家發展需要」的大旗下被犧牲，只能得到空洞且不明朗的、政府安置許諾的未來。

▎就是要開發：國家機器全力護航

然而，和對生態的危害與居住正義問題相比，聖露西亞政府透過國家機器全力護航開發案、大開各種法規的後門，甚至打壓反對投資案的民間聲音，對聖露西亞民眾來說，這股焦慮絕對是是真實的：島國過去平靜無事的生活日常，將因為開發案而一去不返。

聖露西亞環境信託（Saint Lucia National Trust），是個受法律保障，享有政府預算支應，獨立於政府運作，以環境研究、保護與教育為目的的非營利組織。長久以來，政府對於環境信託的運作，都以不干涉作為政治慣例，以保障其環境保護的超然地位。

然而，在26億美金的巨額開發案前，執政黨不只對環境信託的專業評估置若罔聞，甚至當環境信託在政府大開後門護航開發案之際站出來，抨擊政府規劃草率，應該審慎重新評估環境衝擊時，總理卻撤回了政府自獨立以來每年給予環境信託的70萬東加勒比海元（約新台幣782萬）年度補助，並以任由執政黨外圍組織脅迫該組織會員與僱員等作為，無所不用其極地干擾與打壓該組織的專業運作，迫使其為加勒比海之珠計劃案的環境影響評估背書。

對此，開發案重點地區的南部大城 Vieux Fort 居民也組成當地的公民聯盟，試圖組織群眾進行草根串連，施加壓力要求政府暫緩未經謹慎評估的加勒比海之珠開發案。然而，隨著開發協議於去年底簽署，並在今年三月公布第二期計劃細節後，政府也開始更積極的打壓這些社會上反對的聲浪，公民聯盟部分成員傳出被警察等政府執法力量私下威脅，甚至被單獨約談的情事，當地天主教會對該開發案產生的後果表達的關切，也反被露國部長級官員，反咬為宗教力量意圖介入政治。

▎經濟發展的空中樓閣

說到底，這筆投資到底會為島國帶來什麼樣的獲利呢？在一場面對露國民眾的說明會上，總理的回答令眾人跌破眼鏡。

總理表示，這筆投資案由於是將開發區以免稅區的形式劃分出來，因此裡面的商業行為，不會讓政府產生直接的收益。然而，政府將能從徵收燃料稅、能源稅與公有事業的規費，以及最為大宗的，在開發案帶來的就業機會下，對在開發案有關觀光產業裡工作的人徵收的所得稅裡，獲得不小的財政收入。

根據總理的說法，其實到頭來，增加的國庫收入裡絕大多數的來源，只是從整個開發案裡的聖露西亞當地受雇者手中，多剝下來的那一筆所得稅而已。外資不只初期開發取得土地幾乎毫無成本，免稅優惠加上一條龍的產業鍊，讓該開發案在未來賺的再多，也不會從其口袋掏錢出來，嘉惠聖露西亞的財政，其營運造成的外部成本，政府亦沒有任何的配套措施，來使其內部化。

▎弔詭的投資案、藏身幕後的黑影

從去年中至今，平靜的島國社會已因為加勒比海之珠開發案造成的官民對立，走入撕裂的邊緣。除了對島國經濟、地貌與生活方式可能帶來的劇烈變動，以及政府機器在金錢利益的驅動下日益蠻橫外，另一層更深層、更讓人不解，卻也更懸在人們心上的問題是：為什麼這筆26億美元的投資，選中了這個不起眼的國家？

和巴哈馬這種有著舉世獨特美景的國家不同，聖露西亞充其量只是個少被開發，有著不受污染的海水（Sea）、沙灘（Sand）與陽光（Sun）的典型3S加勒比海小島，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突出的地方。也因此，過去島國迎來的外資開發案，大多小得可憐。要不是像那些在海灘上比鄰的一個個度假村或酒店、要不就是像原料全部來自國外，只有水源取自當地的海尼根東加勒比海地區酒廠。

誰會想來這裡投資26億美金的觀光開發案——或者說，這裡有什麼潛力，值得素昧平生的外資砸下這麼多錢呢？一個一條龍式從零到有建起整個觀光產業鍊的開發案，在政黨輪替的兩個月內騰空出世，並突如其來地注入大筆熱錢，讓人感到萬分困惑。

種種似曾相似，加上時機點的巧合，或許你早已猜到投資者的真實身分——是的，在中華民國邦交國的土地上，中國資本來了。

▎下篇接續：《聖露西亞出賣「中」？（下）：以商逼政的外交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