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半島危機：為什麼大家都要找東協？

上周（5月4日），菲律賓總統杜特蒂向外界爆料表示，他在5月3日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電話對談，乃是應美國總統川普之請而進行，目的是敦促習近平在北韓核武危機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可以預期，杜特蒂故意洩漏這項訊息，在不得罪習近平的情況下，又賣了人情給川普，瞄準修補自去年上任以來，他與當時歐巴馬政府的惡劣的雙邊關係，同時還凸顯自己在重要區域安全議題的領導力。

這起事件的起因，是北韓外務相李勇浩在一封日期為3月23日的信上，向東協（ASEAN）秘書處控訴川普政府的行動，讓朝鮮半島瀕於戰爭邊緣，希望東協能制止一場「核子屠殺」的爆發。白宮幕僚長蒲博思事後對媒體表示，美國打算藉此進一步孤立北韓；美國國務卿蒂勒森也因此在東協外長會議上，要求東協切斷對北韓的財務援助。

表面上來看，將東協拉入朝鮮半島議題似乎頗為奇怪。不過，北韓與美、俄、中、日、南韓，同為「東協區域論壇」（ARF）的成員國，ARF也是這六國除了聯合國與已經中斷的「六方會談」之外，唯一能直接接觸的國際組織與場合，因此將東協拉入朝鮮半島議題，有其必要。

更重要的是，反中的金正恩為了盡可能降低對中國的依賴，把東南亞視為最主要的外交重點區域。北韓在柬埔寨、印尼、馬來西亞、越南、寮國等五國設有大使館。金正恩掌權不久後的2012年5月，北韓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委員長金永南，就訪問了新加坡和印尼；人民軍總參謀長李英浩，也率領朝鮮高級軍事代表團訪問寮國。2014年8月，時任北韓外務相的李洙墉，也率團訪問緬甸、印尼、新加坡、寮國、越南等五國 。

而在東協十國中，以馬來西亞與北韓關係最為友好，開放雙邊人民免簽證互訪。這可能也是北韓選擇在大馬暗殺金正男的原因之一。但金正男光天化日之下，死在吉隆坡國際機場，以及平壤當局事後的強硬態度、扣留馬來西亞公民等舉動，已重創北韓與東協之關係。假使東協決定加入對北韓的「包圍網」，將是一記重擊。

▌關鍵人物：遊走美中的杜特蒂

第二次韓戰如爆發，對追求經濟發展的東南亞絕非好事。南韓身為東南亞最主要的投資國之一，其受戰爭的破壞必然影響東南亞各國的貿易。美中之間如為北韓的存續而起衝突，很可能會將東協捲入，進而使冷戰時的大國戰略競爭重返東南亞。這是東協極力避免二次韓戰的主要考量。

但對杜特蒂來說，如果因為上述理由而要求北韓克制，或加入對北韓的圍堵，不過是再度成為美國身後的「棕色小弟」，很難從中得到什麼利益。而菲律賓身為今年東協輪值主席，這個地位讓他能美中之間，進一步利用北韓來謀取外交利益——改善美菲關係，並要求習近平回應菲律賓對「南海行為準則」的要求。

如作者此前在「超越南海仲裁：杜特蒂追求的歷史定位」一文所指出的，為了達到在今年內完成南海行為準則的框架草案協商，杜特蒂自去年9月以來可說不斷對中國忍讓：除了在動用其東協輪值主席國的地位，強力阻止其他四個成員國要求討論南海議題，甚至應中國之請，刪除聯合聲明中可能暗示與南海仲裁有關的「尊重法律及外交程序」的文字，還不惜開罪越南，不願在聲明中提到「停止人工島建設與軍事化」。

如果菲律賓為了杜特蒂的野望，不惜為了中國，頂住近半數東協成員國（而且全都是東協裡的大國）的壓力，最後卻又得不到中國同意，那原本應該是對所有締約國都具有法律拘束力的文件〈南海行為準則〉，將會遭到強大的政治力量反噬。

所幸，川普的電話會談給予杜特蒂一項，相對於習近平的資訊不對稱的優勢。

去年川普當選後，杜特蒂即主動展現與美國改善關係的熱切願望。杜特蒂與川普同樣難以預測，而習近平不可能盡知川杜二人在電話中講了什麼習近平，因此也難以預防兩人有可能拿中國做交易。尤其杜特蒂還曾表示，如果川普提出要求，他會很樂意告訴川普他與習近平談了什麼。

對習近平來說，透過川習會建立的，美中領導人直接對話熱線，似乎運作得不錯，但若川習兩人中間再插入一個杜特蒂，就難保是否會出現誤解的情況。

相對的，川普也知道杜特蒂目前與中國的關係良好，因此可以運用杜特蒂來敦促習近平，在北韓核武議題上採取更積極的動作。但是這話要由杜特蒂自己說，不能由川普自己說，否則將使北京感到美國的過於進逼，介入了原本相對平靜的南海。

於是，當杜特蒂自己爆料，是川普要他敦促習近平，在朝鮮半島議題扮演更積極的角色時，等於首先展現了對川普的善意，為讓美菲兩國爾後改善關係有好的開始；而他對習近平表明，這是川普的要求時，也能夠對後者釋放出，如果北京不在北韓核武議題加把勁，華盛頓當局可能重新在東南亞掌握戰略優勢的訊息，因為這證明北京當局毫無解決區域安全危機的能力，東協諸國不會希望由這樣的中國來主導東亞區域整合。

最後，杜特蒂的發言將他自己塑造成一個不僅著眼於東南亞，還有能力在外交上顧及整個東亞安全的領袖，這是過去東協各國領導人囿於國力、地緣政治等因素，而較為罕見的情況。這對於宣傳杜特蒂外交上的強人形象，頗有加分作用，也可能有助於降低菲律賓國內對他外交政策路線的質疑。

總之，透過杜特蒂，以及其前任艾奎諾三世（Benigo Aquino III）等兩位總統的外交政策，我們應該改變「弱國無外交」的傳統錯誤認知，瞭解到小國誠然在局勢至為不利時，有其不得不的悲哀之處。但另一方面，小國有時也能比大國更靈活地運用局勢，創造有利於己的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