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戰英雄「反民族之罪」？南韓名將白善燁逝世的「間島特設隊」問題

【2020. 7. 南韓／北韓／日本】

韓戰英雄「反民族之罪」？南韓名將白善燁逝世的「間島特設隊」問題

「他是南韓愛國英雄、還是反民族的殘虐殺手？」南韓已故的傳奇陸軍將領——白善燁——病逝之後，已於15日安葬於國立大田顯忠院。在白善燁的百年人生裡，曾歷經過滿州國和韓戰的關鍵歷史時刻，也是韓國軍隊現代化的推手。雖然白善燁為後人推崇為抵擋北韓侵略的護國英雄，但卻也因為在滿州國時期，加入了肅清共產黨與朝鮮獨立運動的「間島特設隊」，而被視為「親日反民族份子」，將他列入親日派的歷史罪人名單之中。白善燁的逝世，象徵了韓戰世代的遠去與凋零，但歷史角色的選擇與責任追究，卻也隨著「護國將軍」白善燁的下葬，引發南韓社會的爭辯。

白善燁出生於1920年的平壤近郊，當時韓半島還是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白善燁1939年從平壤師範學校畢業之後不久，由祖父將他送往位於奉天市的滿州國軍官學校就讀，1941年底從滿州國軍校9期畢業的白善燁，進入滿州國步兵第28團擔任陸軍上尉，接著先後又再轉到佳木斯（位於現今中國黑龍江省）的新兵訓練部隊、以及滿州國的間島特設隊。

然而加入滿州國陸軍、以及替間島特設隊服務的這段經歷，後來卻成為白善燁生涯的爭議記錄之一。

間島特設隊創始於1938年、位於滿州國的間島地區，當中除了一部分的日籍軍官之外，主要成員是從滿州國軍官學校、或是間島地區徵募而來的朝鮮人。特設隊的成立宗旨與任務，是配合日軍作戰，討伐抗日和逐漸壯大的左翼勢力——特別是中國共產黨的八路軍、和亟欲擺脫日本殖民統治的朝鮮獨立運動勢力。

就在1943年2月，在滿州國陸軍服役的白善燁轉入了間島特設隊，隔年1944的春天，參與在熱河省的中共八路軍掃蕩討伐，期間頗有功績。在同年的秋天，白善燁回到故鄉平壤結婚，1945年二戰結束，朝鮮進入盟軍託管時期，而當初的間島特設隊雖然亦隨之解散，但特設隊出身的軍官，對於往後南韓的陸軍創建與訓練，都發揮了相當重要的影響。

原本身在平壤的白善燁，在金日成掌權之後擔憂被清算的可能，1945年12月24日白與弟弟白仁燁、戰友丁一權、金燦圭等人，從平壤逃至漢城（即現今的首爾），投身於「南朝鮮國防警備隊」服務，而這個警備隊也就是南韓陸軍的前身。

加入南朝鮮國防警備隊後沒幾年，白善燁再度面臨「赤化」對韓國的威脅，只是這次的敵人並非中國共產黨，而是同為朝鮮人的南朝鮮勞動黨。

1948年10月19日，南韓軍隊中爆發了南勞黨的起事，原本被派去濟州島鎮壓的韓國國防警備隊第14團，在南勞黨的滲透與煽動下，14團的左翼軍人發動叛亂，被稱為「麗水．順天事件」。

當時白善燁就是負責對這些叛亂軍人進行肅清的執行者，把軍中的「共匪」一一揪出勦除，牽連排查的人數超過千人；但其中最為特殊的歷史際遇，是原本在事件裡也被視為南勞黨同夥的朴正熙——也就是後來1961年發動政變的南韓獨裁者——在險些遭到肅清時，是在白善燁的幫助之下而免於一死。根據南韓與日本的相關資料記錄，白的相助，多少出於和朴正熙對大韓民族的情感共鳴。

隔年1949年，白善燁出任光州第5師師團長，在智異山和湖南地方繼續鎮壓討伐游擊隊。當時的南韓與許多冷戰時期的反共主義國家一樣，正為了剿滅共匪而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血腥肅清。1948年起有濟州四三事件、麗水順天事件，緊接著在1950年6月韓戰爆發，也成為「長於勦共」的白善燁，生涯的關鍵歷史時刻。

「每逢危機時刻，白善燁將軍都能救國於水火之中...」南韓前陸軍參謀總長金判圭，如此回憶白善燁的軍旅生涯。韓戰期間，白善燁指揮第一步兵師與北韓作戰，擋下朝鮮人民軍的一波波攻勢；而後編入美軍第8軍團、守住了洛東江防線，卓越功績令白善燁於韓戰期間也步步高升，1952年出任陸軍參謀總長、1953年1月，32歲的白善燁又晉身為南韓建軍後的第一位上將。隨著韓戰的告終，白善燁成為陸軍參謀總長兼任三軍聯合參謀議長，同時亦著手推動韓國軍隊的現代化。

然而1957年白善燁三軍聯合參謀議長後沒有多久，時代的巨輪又再次轉動——1960年南韓爆發四一九學運，因時任總統李承晚的選舉舞弊而引發激烈抗爭，加上韓戰以來累積的社會不滿、和李承晚長期執政已來對於左派與近部派份子的清洗，最終在排山倒海的抗爭壓力下導致李承晚宣告辭職。原本就被視為李承晚班底人馬的白善燁將軍，也隨著李的下台而被迫退役。

白善燁退役之後，人生的轉折卻是被外派到了韓國駐中華民國大使。對於當時中華民國總統蔣介石而言，白善燁不啻為反共陣線的友好盟友。白善燁待在台灣期間，1961年5月南韓發生了軍事政變，策動者正是當年被白善燁救助過的朴正熙；白善燁短暫的一年駐中華民國任期後，便又先後被轉派往法國、加拿大，1969年再被朴正熙調回國內出任交通部長。

白善燁不再是軍職、手上也沒有任何兵權，人生的下半場從交通部、接連又先後安排到了國策會社的忠州肥料公司、肥料工業協會、以及韓國綜合化學工業公司，以社長的身分坐鎮。這樣幫退役將領的路線安排，也都和許多同時代的獨裁政權有著相似的套路。

然而儘管白善燁以其戰功、韓戰的功績而為人所敬重，2000年代之後歷史的責任問題、轉盈正義的追討，卻也步步向著白善燁而來。

2005年在盧武鉉執政時期，成立了「親日反民族行為真相糾明委員會」（簡稱PCIC「反民糾明委」）調查從日俄戰爭起，直到1945年為止所有歷史上的「親日反民族行為者」，調查建檔這些人物的親日行為、同時編纂公開相關史料。

同時，也有民間團體制作一份親日派的名冊《親日人名辭典》，在這份辭典以及PCIC公開的名單裡，曾加入過滿州國日本皇軍的白善燁就名列其中，因而被烙上了親日派的歷史烙印。

批評白善燁的意見認為，日本殖民統治期間白善燁替日本皇軍服務、而且他所加入的間島特設隊，「是一支圍剿過朝鮮獨立軍的軍隊」，因此認定白善燁為親日派。

然而這個說法本身引起南韓不小的爭議，白善燁本人否定了自己曾經攻打過朝鮮獨立軍，而根據南韓歷史學家的相關考證，也指出白善燁在間島特設隊期間，滿州國和特設隊的主要敵人是中共八路軍，在特設隊清剿之下使得當時的東北抗日聯軍幾乎潰敗四散。而且複雜的是，根據白善燁本人的回憶錄說法，對於八路軍的敵意也沒有十分強烈、也沒有想成為「日軍屠殺的爪牙」。

在李明博上任以後，2009年又將白善燁封為「名譽元帥」，表揚白善燁作為韓國軍隊第一位上將的歷史地位，以及韓戰期間守衛國家的貢獻。隔年就在陸軍第一兵團設立了白善燁紀念石碑，並邀請白善燁本人親自揭幕。

時至2020年7月10日，白善燁以高齡99歲逝世，被稱為「活傳奇」（living legend）的一代將軍永別人間，也象徵了韓戰世代的遠去與凋零。

然而歷史的追討又再度因為白善燁的逝世而浮現。有反對者抗議，不應將「親日反民族份子白善燁」葬於愛國先烈的國立首爾顯忠院，甚至也有左派團體諷刺地說，「白將軍應該葬於日本的靖國神社」。加上近年來對於濟州四三事件等歷史問題的追索，白善燁經歷過肅清國內左翼的行動，就進步派的轉型正義觀點而言，白善燁的雙手也難完全清洗掉這筆血債。

同時當前執政的文在寅政權，也以「首爾顯忠院已沒有空間」的理由，改將白善燁葬於大田顯忠院。這個決定引發了南韓保守派的不滿，質疑因為對於「親日」的歷史爭議，而沒有給予應有的禮遇。

儘管白善燁生前已接受教部引起爭議的大田顯忠院作為安葬地點，但像是《東亞日報》、《朝鮮日報》等保守派，近期亦多呼籲能夠厚待白善燁、給予國家的榮耀。日本《FNN》的報導，也注意到白善燁逝世後的冷熱溫度差，指出與同時間首爾市長朴元淳的爭議自殺相比，白善燁的關注與隆重程度，相比之下似顯得冷淡不少。

「應該將白將軍請進首爾顯忠院——就算現在相當困難，以後也應該這樣做。這是從朝鮮的南侵下，捍衛我們生命和自由的戰爭英雄，所應得的待遇。」《東亞日報》社論如此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