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失敗的政變：駐韓記者的「6小時戒嚴風暴」總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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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駐韓記者楊虔豪

歷史上，「戒嚴」通常都是快狠準，但南韓總統尹錫悅這回無預警宣布戒嚴，讓國家陷入錯愕與茫然，並掀起危及當前政權存亡的政治風暴。

12月3日晚間10點25分，尹總統突然發布名為「對國民談話」的演說，指責國會在他上任後，頻頻對他所任命的機關首長發動彈劾，並且刪減預算。尹總統主張，此番行為已是「毀損憲政秩序」，為「守護國民免於被北韓共產勢力的威脅」與「避免效忠北韓的反國家勢力勾結」，而發動戒嚴。

之後，戒嚴軍進入位於首爾汝矣島的國會議事堂，封鎖出入口。一開始，這些持槍軍人，一度敲碎國會本會議場建築的窗戶玻璃，試圖進入。但包括共同民主黨的在野陣營，快了一步，連同黨工與國會員工，如同10年前台灣318學運一樣，利用大量桌椅阻擋出入通道，讓戒嚴軍無法進入議場。

最後，在凌晨1點10分，190名在野陣營議員，緊急通過決議，要求解除戒嚴。國會議事堂曾一度有軍機盤旋，但在國會決議通過後，戒嚴軍開始撤離現場。

值得注意的是，在11點戒嚴令「生效」後，依照規定，禁止各種政黨活動與政治集會，否則軍警可隨意逮捕。但在這段時間，反而有更多民眾前來國會議事堂前抗議，一開始他們高喊口號要求尹總統「撤回戒嚴」，後來逐漸演變成要求尹總統「下台」。

凌晨4點27分，迫於國會壓力，尹總統宣布「解嚴」，南韓度過史上最短命且最失敗的「6小時戒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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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中值得關注的是進入國會的戒嚴軍動向。一開始，面對媒體拍攝，部分戒嚴軍還面顯不悅，甚至阻擋鏡頭，但在國會表決後，接連撤守，並未釀成鎮壓或血腥衝突。這顯示軍人本身已知曉，突如其來的「戒嚴令」來得莫名，而且也知道，自己的行徑，可能無正當性，甚至可能會被以叛亂問責，因而相對溫和地「自行退場」。

戒嚴沒有強而有力的軍人做後盾，而宣布乃國家大事，對政治、經濟、社會各層面，都有影響，但尹總統宣布戒嚴的演說，未提及任何配套措施，反倒集中指責在野陣營如何敗壞憲政秩序；而政府團隊與執政黨國民力量，大部分成員都對戒嚴毫不知情，這顯示尹總統很可能是剛愎自用，在未通盤考量事件嚴重性下，就「貿然」宣布。

另一個可看出尹總統的「貿然」是，作為首爾國立大學法律系畢業、官拜檢察總長的「菁英」，卻全然不知《憲法》內規定國會能表決要求解嚴。而當前國會又是由與他對立的在野陣營占優勢多數，發動戒嚴後果已可想而知，尹總統卻仍孤注一擲。

這就表示，可能是他「失心瘋」，過分情緒用事，或可能是他原本打量好的軍力，並沒有發揮實質效用，而導致戒嚴「失敗」。

尹總統指責國會杯葛與破壞憲政，但國會對尹總統也有同樣觀感。關鍵在於，尹總統上任後，妻子金建希爆發論文抄襲、收受名牌包包、炒股、介入國會議員選舉等多種醜聞，檢方卻幾乎輕輕放下，讓第一夫人得以「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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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共同民主黨等的在野陣營，多次通過決議，要求為金建希案展開「特別檢察」，由朝野兩黨推派獨立人士，釐清各種疑惑。

但由於南韓總統具有法案否決權（漢字稱為「再議權」），當總統行使後，法案得退回國會重審，而且需要更高的三分之二門檻，亦即200席，目前在野陣營相加為190席，因此通常到這關，表決失敗，在野黨提出的議案，就因此作廢。

尹總統上任至今，總共行使過25次否決權，是南韓民主化以後最高紀錄。國會認為，尹總統不僅沒做到利益迴避，還不尊重國會，雙方就此種下惡果。事後，在野陣營就以各種人事杯葛與刪減預算作為條件，要求政府讓步，卻一直處於「硬碰硬」的局面。

「戒嚴」失敗了，引申出來的，是對尹總統更大的政治風暴。因為總統與國會的矛盾衝突，和「戒嚴」相連結，這論述本就很薄弱。重要的是，執政黨國民力量黨黨魁，是尹總統親自提拔的前檢察官後輩——他任期內的首位法務部長韓東勳，在戒嚴令發布後，反而指控總統的行為「錯誤」，要求國民一起「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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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尹總統與第一夫人的周遭爭議越滾越大，過去曾是尹愛將的韓東勳，也意識到民意的不滿，從今年國會選舉前，就顯露出「切割」操作。這回面對戒嚴，韓東勳也宣布「切割」，但這當中又有其他盤算。

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以尹總統發布戒嚴令違憲，並可能肇下內亂或叛亂罪為由，要求調查並彈劾。國民力量則主張尹總統撤換國防部長，並實施內閣改組。事實上，原本還傳出，國民力量可能會要求尹總統退黨，但至今黨內高層對這點，並未達成共識。

就在12月4日下午，國務總理韓悳洙（悳音同德）率領全體閣員表達辭意；早先，龍山總統室長與各首席書官也請辭，若尹總統連退黨都做到，國民力量的目標都達到，應可一定程度「止血」；但若做不到，或尹總統連基本道歉都沒有，招致民怨，那麼預料在野陣營發起的彈劾，會得到民意更多支持。

當前問題在，彈劾的首道關卡，一樣是「三分之二」的國會議員投下贊成票後，送交憲法裁判所（即憲法法庭）。當前在野陣營相加共190席，若要讓彈劾在國會過關，至少得從執政黨國民力量，獲得10位以上議員「倒戈」。

今年國會選舉過後，國民力量確實出現數名年輕世代議員，對尹錫悅與對黨的既定路線持批判立場。但他們能否影響更多人，或者是主導彈劾的在野陣營，能否說服國民力量的更多國會議員加入彈劾行列，將成為往後影響南韓政局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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