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之恨:以色列圍攻巴勒斯坦「阿克薩種族衝突」...為什麼?
耶路撒冷之恨:以色列圍攻巴勒斯坦「阿克薩種族衝突」...為什麼?
「絕不能在『聖殿山』死人...這會弄出『殉教烈士』、引爆沒人能收拾的政治危機!」國仇家恨卻又被迫共處同一個屋簷下的以色列-巴勒斯坦問題,過去1個月來在東耶路撒冷舊城區劇烈升溫,自5月8日開始,巴勒斯坦穆斯林、猶太屯墾者、以色列國防軍與鎮暴警察,連續3晝夜在耶路撒冷的宗教聖地「聖殿山」爆發流血衝突。以色列強勢軍警的鎮壓肅清,不僅多番攻陷著名的「阿克薩清真寺」,直接朝寺內施放催淚彈、暴力清場;3日衝突更造成超過500名巴人被捕或受傷。由於阿克薩清真寺/聖殿山是以巴衝突的高敏感聖域,目前又正逢齋戒月的尾聲、穆斯林們將於12日歡慶開齋節,因此衝突若繼續升級、甚至鬧出人命,族群衝突的失控怒火必將全面爆炸而無法收拾。
目前包括美國、歐盟與聯合國在內,都已正面「警告以色列政府」必須審慎應對,避免使用「鎮壓暴力」,以防刺激聖城情緒失控、釀成更大規模的族群暴亂;但周一此時,以色列的右翼團體又將在東耶路撒冷舉行「耶路撒冷日」大遊行,慶祝以色列在1967年六日戰爭擊潰阿拉伯人、「收復東耶路撒冷」的大勝神迹。極度巧合卻又彼此扭曲的國仇家恨,亦讓聖殿山事件被升級成近年罕見的全面大衝突。
然而以巴年難解的種族宿怨,為何偏偏選在此時被點燃引爆?在多重背景的環伺之下,觸發一切的引信,則是一樁位於東耶路撒冷巴人區的百年土地主權糾紛:謝赫.賈拉區的巴人家庭拆遷驅逐案。
تصدي الشبان من داخل المصلى القبلي خلال اقتحامه في #المسجد_الأقصى pic.twitter.com/fAZfn1uBsu
— حلا (@halakhalayleh) May 10, 2021
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人的這波「阿克薩衝突」事件,主要分成從5月8日晚間開始的「阿克薩清真寺圍攻戰」,以及引爆衝突的近因背景、過去一個多月來的「東耶路撒冷仇恨暴亂」。
根據當地時間5月10日清晨6點傳來的最新消息,在接獲美國政府「要刺激衝突情緒」的關切警告後,以色列軍警已連夜對耶路撒冷增派了一倍的武裝部隊,並於周一清晨封鎖了東耶路撒冷——一方面禁止猶太人進入聖殿山周邊;另一方面派出鎮暴部隊「拂曉突襲」,再度攻入阿克薩清真寺寺內,意圖全面肅清集結於此的上千名巴勒斯坦示威青年。
然而以色列部隊的強襲清場,不僅再一次地激發全球的關注與譴責,憤怒四散的巴人示威者更沿著舊城區街道與鎮暴部隊「肉搏巷戰」。除了短短2小時內就造成近200人受傷送醫,舊城區街頭更是爆發了多次街頭衝突,巴人持石塊徒步攻擊往來車輛、失控的以色列駕駛則高速衝撞人群造成慘烈重傷。
雖然截至10日上午11點為止,負責前線急救的醫療NGO「巴勒斯坦紅新月會」,尚沒有統計到任何人因衝突而喪命;但若前線鎮壓的失控情緒與暴力氣氛繼續,「死亡通報恐怕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考慮到以巴仇恨的雙方忍受值已達到臨界點,事發時間與地點又是伊斯蘭最神聖的齋戒月、以及巴勒斯坦民族記憶中最重要敏感的故鄉象徵耶路撒冷——若真不幸釀成死亡,整起衝突有可能因為「烈士」的出現,引爆成擴散全境的嚴重種族衝突。
阿克薩事件的遠因,是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人的百年種族鳩葛;近因則是一起發生在東耶路撒冷巴人區的「謝赫.賈拉迫遷-屯墾訴訟案」。
位於東耶路撒冷舊城區北側的「謝赫.賈拉」,自中世紀以來就是阿拉伯穆斯林居住的老城社區。其命名的由來,是因為安葬於此地的13世紀穆斯林名醫——胡薩姆丁.賈拉希——據說他生前曾是驅逐十字軍的穆斯林英雄薩拉丁的親信御醫。
然而到了18世紀下半葉,隨著歐洲猶太社群興起的「復國主義運動」,許多猶太財團與復國基金會開始群起透過中間人、在耶路撒冷與巴斯坦斯買地。其中一塊的收購屯墾點,就落在耶路撒冷的謝赫.賈拉,由猶太財團於1870年代向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合法買下」。
但這塊被猶太屯墾者合法購得的開發土地,卻在日後的種族衝突中成為不同信仰爭奪的衝突前線。在1948年「第一次以阿戰爭」中,雖然猶太人成功建立了獨立的以色列,但東耶路撒冷卻被約旦率領的阿拉伯聯軍所攻占——包括謝赫.賈拉的猶太人土地在內,全都被併入約旦王國的國土。
由於第一次以阿戰爭造成的族群版塊分離,謝赫.賈拉一帶也被約旦的新統治者重劃,並分配為巴人安置住宅區。但1948的土地安排並沒維持很久,以色列就在1967年的「六日戰爭」中全面擊潰了約旦,自此全面占領了東耶路撒冷與約旦河西岸等地區,如今的以色列版圖自此成形。
雖然以色列重新占領東耶路撒冷、統一了聖城並自此將之定為「以色列的永恆國都」;但在聯合國與國際社會的認定上,東耶路撒冷仍是以色列的軍事占領區,按照《聯合國安理會第242號決議案》的命令:以色列必須退回1967戰爭前的邊界,交還東耶路撒冷在內的占領區——而這也是日後多次「以巴和平談判」的基本原則與默契,儘管就政治與民族情感而言,歷代以色列政府都堅決不放棄耶路撒冷的完整主權。
根據國際法的基本原則,以色列無權併吞「軍事占領區」的土地主權。但根據以色列國內法的立法與認定,耶路撒冷全境都是以色列的國都土地,因此沒有國際規矩的問題;同時,根據六日戰爭後的立法,以色列的猶太公民有權力提出仲裁,「重新取得1948年戰爭以前的『被敵人掠奪的土地財產』」,但巴勒斯坦人或以色列阿拉伯裔公民,則沒有相應爭取地產的主張權力。正因如此,謝赫.賈拉的問題才會引發極大的仇恨與爭議。
謝赫.賈拉的訴訟案,主要針對於幾個1948年後才定居於此的阿拉伯裔家庭。控方認為,此區土地是由猶太財團於1870年「合法收購」,因此無論是產權承認還是戰爭歸鄉權,都應回到1948年以前的狀況,歸猶太屯墾所有;但代表巴人家庭的辯方則認為,留居於此的阿拉伯家庭,也同樣是於1948年後從約旦政府手中合法買地,並且有世代居住於此地的事實證明,當前控方要求的強制驅逐迫遷、把土地交給猶太屯墾者的作法,並不合理。
相關的訴訟議題不僅牽扯到耶路撒冷極為敏感的「種族人口結構分布圖」,對於戰爭土地權的的認定也極為混亂與複雜。因為1948~1967年間,此區土地雖然由約旦占領並獲國際承認,但在六日戰爭戰敗後,約旦也於1994年與以色列簽署「關係正常化」的建交和平協議,但約旦雖然不在尋求收復1967年的「失土」,但卻將東耶路撒冷與約旦河西岸的主權權力轉交給巴勒斯坦政府。但也因此究竟誰有這塊「宗教聖域」的真正主權?自此也變成政治優先於事實法律的各說各話大亂鬥。
謝赫.賈拉的阿拉伯裔家庭會不會被強迫拆遷失去家園,最終纏訟到了以色列最高法院,原本預計在5月10日當天宣佈判決——但目前判決時程,已在以色列司法部的要求下,以「社會秩序維安」問題為由,確定暫停公告往後壓延——唯因謝赫.賈拉爭議而散布下來的衝突種子,早已在過去一整個月裡快速升溫,並於4月中旬穆斯林齋戒月開始後,逐層引爆失控的仇恨衝突。
根據以色列媒體的說法,耶路撒冷的這波衝突,一開始是因為「抖音」的幾部爭議影片,內容中是阿拉伯裔的年輕人,在街上隨機毆打落單的猶太居民。此波衝突狀況雖然沒有引爆成重大事故,但憤怒情緒卻很快在以色列極右派與猶太屯墾者之間竄燒,並在4月下旬開始演變成大規模的「集體種族報復」。
為了教訓阿拉伯年輕人的「猖狂暴力」,耶路撒冷的猶太屯墾者與保守派居民,於是集結在極右派的猶太激進民族主義團體「火焰」(Lehava)的號召旗幟下,針對耶路撒冷穆斯林區發動了多次的「暴力突襲」。
極右派的「火焰」,是近年來讓各方極為頭痛的種族主義團體。其不僅極為強調猶太血統與信仰的唯一純潔性,在襲擊巴勒斯坦人與穆斯林外,更也針對了在地的基督教會,並反對任何「稀釋猶太純潔性」的通婚交往與移民。
在火焰的號召之下,激進的猶太屯墾者與民族主義者,開始於4月下旬多次發動「夜巡突襲」,他們會持著鐵橇棍棒攻入耶路撒冷的穆斯林住宅區,除了沿街打殺破壞之外,甚至還會無端攻入民宅「修理異族人」。誇張而失控的狀況,多次引爆以巴平民的街頭巷戰,這不僅加深了種族之間的仇恨對抗,以色列警方的選擇性執法亦加深了巴人心中的怨恨,並升級成了今日的失控衝突。
謝赫.賈拉的衝突在5月8日開始陷入了危機高峰,並成為多重宿怨的巧合集結。一方面,是右翼的猶太組織與屯墾團體,本來就要在5月10日於聖城大會師,號召十數萬人參與「耶路撒冷日大遊行」,之中的民族號召也當然包括了重申猶太人對於「聖城全域的應許主權」。
但同一時間,巴勒斯坦穆斯林的齋戒月,也即將於本周進入尾聲,除了5月12日的開齋節之外,5月8日星期六也是穆斯林大舉集結禮拜的「貴夜」(齋月第27夜,先知穆罕默德開始接受《古蘭經》經文之夜),因此在耶路撒冷的阿克薩清真寺,也集結有超過9萬名穆斯林的群體禮拜。
但由於謝赫.賈拉終審宣判日、耶路撒冷日、齋戒月、以及以巴衝突的緊張加劇,以色列軍警於是調動了大批鎮暴部隊,主動而強硬地開始控制「貴夜」的穆斯林入城流量,並針對與會巴人青年開始臨檢搜捕,以防止有心人士混入萬人人潮之中,伺機起事「號召暴動」。
不料以色列警方的強勢手段,反而激化了巴人青年的怨恨與反抗。於是從5月8日晚間開始,以色列軍警與巴人示威青年,就以聖殿山為中心衝突區大打出手,在世界遺產與宗教聖地之間爆發全面巷戰。
在衝突過程之中,以色列軍警憑藉著先進的鎮暴裝備,成功地分斷示威人朝,並把抗爭者圍堵在阿克薩清真寺周邊,甚至周日晚間、周一清晨都多次發動催淚彈攻擊,直接派出部隊強勢突襲清真寺「強迫清場」。
但以色列武裝部隊攻入阿克薩清真寺的畫面,卻激怒了穆斯林世界與巴勒斯坦人,更為憤怒的民族情緒也讓整起事件越戰越兇,並將族群暴亂提早引爆成了「現實進行式」。
阿克薩清真寺的周末亂戰,很快地引發美國、歐盟與聯合國的高度關注。這一方面是因為以色列目前正因大選組閣問題,而處於看守的動盪狀態,任何的情勢變動都有可能延燒成區域動盪的難解爛攤;二方面也是因為開齋節將至,任何涉及壓迫巴勒斯坦人與攻擊穆斯林聖城的鎮壓行動,都有可能演變成全球性的反以色列抗爭,這對於向來支持以色列獨立的歐美盟邦而言,也將是一場連帶被拖下水、而且完全不必要的無妄之災。
但面對來自美方的「克制壓力」,組閣失敗、目前正處於看守階段的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卻決定反白宮的意志而行,其不僅要求國防部抽調一倍的武裝兵力急進耶路撒冷,從周一清晨開始更冒險發動「全面清場」——其雖然禁止猶太人進入聖殿山一帶,但卻允許數萬右翼猶太人在哭牆集結、照常舉行「1967戰勝大遊行」;與此同時,鎮壓部隊更趁著清晨5、6點全面掃蕩阿克薩清真寺與聖殿山。
以色列鎮壓部隊的全面掃蕩,在戰術上取得了快速的進展,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巴人示威者雖然四散巷戰,但無法集結的落單人群,已不構成維安威脅;但與此同時,一部分極右派的猶太激進份子,卻也趁亂突襲警方防線,試圖攻佔阿克薩清真寺,唯遭警隊驅離而作罷。
然而在戰略層面上,以色列的掃蕩鎮壓卻冒著極大的政治風險,因為日前爭議推遲選舉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目前正尋求內部派系的政治洩壓點,因此阿克薩清真寺與耶路撒冷日的衝突,很有機會在開齋節前後,擴大為蔓延全境的大規模抗爭。
同一時間,原本不被國際關注的謝赫.賈拉阿拉伯家庭迫遷問題,也因為聖殿山的暴力鎮壓而成為國際關注的焦點。於各種道德政治與輿論譴責的角度上來看,都可能進一步傷害以色列的國際形象——就算這回能避開「第三次巴勒斯坦大起義」的爆發,但組閣難產中的以色列新政府又該如何處理憤怒的阿拉伯裔居民與日漸極端的猶太極右派組織?日漸駭人的種族仇恨,亦因戲劇化的鎮壓場面,再一次地掀起聖地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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