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9. 23 英國】

旅行團始祖的覆滅：英國Thomas Cook集團破產，60萬旅客受困海外

「15萬英國人回不了家，這將是二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撤退計畫！」創社178年的英國旅行業始祖Thomas Cook集團（TCG），因債務危機的融資談判破局，23日清晨正式宣布「即刻破產」。集團旗下所有航班、旅行團已全面取消，但包括15萬名英國公民在內的全球60萬名旅遊顧客卻被「無預警放生」，正受困海外。目前英國政府已權責外交部與民航局緊急應變，協調英國其他國籍航空公司疏運公民返國；但由於TCG集團「一條龍」式的經營業務極為龐雜，除了牽扯百萬旅客的受損權益，航空公司、地方旅行社、加盟旅館、跨國保險、旅行支票兌換匯...等業務，也恐因TCG百年老字號的崩潰，而對英國傳統的旅行生態與產業鏈，帶來毀滅性的嚴重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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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立於1841年的Thomas Cook旅行社，不僅是英國最具歷史的老牌旅行社之一，也被認為是「現代旅行業」的開拓始祖。其初代創辦人——湯瑪斯．庫克（Thomas Cook）——原本只是一名熱衷於「禁酒運動」的傳教士，但在一次跨區會議時，卻因為代表同僚與鐵路公司談到了「團體價格」的折扣車票」，而動起了發大財的靈感。

一開始，托馬斯．庫克與兒子只經營一些車票買賣的小生意。但隨著合作規模越來越大，公司也開始與旅社、餐廳簽約，組合車票、餐券與住宿的「預售捆包服務」。之後，一家人又將契約經驗的觸角延伸到了義大利，自此發展起了「旅行團生意」，開展了觀光產業規模化的時代先驅。

與傳統的旅行社不同，創立178年間幾經改組併購的Thomas Cook集團，如今不僅全球都有加盟旅館與民宿，旗下還有多家航空公司、龐大的機隊規模包含117架各式客機。除此之外，TCG還出版自家品牌的旅遊指南，龐大的金流與服務網路，更讓集團有足夠的實力發行全球通用的「旅行支票」、代售旅行保險與各項加值服務。涉足業務極為龐雜，也是「一條龍旅行社」的極致狀態。

Thomas Cook一直以來的招牌行程，是往地中海與加勒比海各渡假小島「點對點的海灘假期」。英國的消費者們只要購買他們的旅行行程，就能直接從最近的二、三線機場搭上Thomas Cook的渡假航班，省去轉機與交通接駁的舟車勞頓，直接降落風光明媚的熱門海灘，例如：馬爾他、西班牙的伊比薩島與馬約卡島、希臘的米克諾斯島、突尼西亞的傑爾巴島、摩洛哥的馬拉喀什...等沒有大型國機場的渡假景點。

與其他對手相比，Thomas Cook的商業模式是「預先支付」。預付簽約旅館、交通工具的訂位費用，並將之綑綁組合、賣給英國的渡假顧客。在供需穩定的狀況下，TGC的預付網路能讓他坐擁比其他業者更多的旅行位置與價格折扣；同時，其長期累積的顧客信任度，也能保證足夠數量的旅客前往消費。往來之間，兩面逢源的TCG才會成為業界翹楚、稱霸一方。

在過去，英國旅客還擁有巨大消費力的年代，TCG的「一條龍行程」因為省時、完整、懶人簡單，頗受英國遊客的愛用與歡迎；此外，由於觀光行程的每個環節都有TCG的插足投資，因此會員機制的黏著度、觀光旺季的調配彈性，以及規模化壓低成本的穩定獲利，一度讓TCG集團如日中天，不僅是英國最老，更成為最大、最有實力的觀光龍頭——直到新時代的網路、電商、廉價航空崛起，改變了人們的旅遊習慣。

「Thomas Cook的財務狀況已經持續很多年了，在英國大家都知道：能不要買他們的行程就不要買他們的行程...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家公司債台高築，破不破產只是早晚的問題。」一名業內人士向英國《金融時報》表示。

英國的觀光產業近20年來，因廉價航空的普及而逐漸碎片化，民眾的旅行生態也逐漸走向「多點體驗」的個人化旅行。同時，與老一輩的點對點統包行程相比，新生代的旅行者更會利用的網路「搭配比價」；TCG過往以實體店面為主的垂直服務，也被新興的電商平台——譬如說機票比價、線上訂房——等橫向服務給取代。

長期下來，一條龍的利潤空間被嚴重壓縮，要維持並各種產業裡的業務營運，反而拖垮組織彈性與獲利空間——以Thomas Cook航空公司為例，其以二線城市為主的點對點直航航點，雖然能在一票難求的觀光旺季，保證自己的客源疏運彈性（旅行社能保證機位的價格與數量競爭力；航空公司也有穩定的高載客量客源）；但在淡季時，TCG得承擔的維持成本與虧損，就比其他同業來得更為吃力，

像是2010年冰島火山爆發（歐洲航空停擺）、2011年「阿拉伯之春」（地中海觀光停擺）、以及當前脫歐困局（匯差與市場恐慌撤資），都曾讓TCG的預付體系遭遇嚴重虧損，鉅額虧損所帶來的龐大債務，更讓TCG陷入惡性循環的結構性危機。

「上車睡覺下車尿尿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代的觀光客們追求的是更個人化、更具體驗感的深度旅行。」也曾是新時代旅遊型態受害者，已破產的英國君主航空（Monarch Airlines，2017年倒閉）總經理鍾斯（Time Jeans）向《BBC》表示：「但Thomas Cook的行程卻留在上世紀的90年代...這讓人怎麼不被時代給淘汰？」

事實上，Thomas Cook近10年來，就不斷因財務問題爆出經營危機。在今年7月，TCG的執行長方克豪瑟（Peter Fankhauser）更坦承：集團的淨負債已高達11億英鎊（新台幣425億元）以上，「公司的重組迫在眉梢，因此我們也正與中國財團『復星國際』洽談融資方案。」

復星國際是中國最大的民營控股公司之一，近年不斷在世界各國戰略收購大型品牌，自2015年起也與TCG密切談判著擴大股權、試圖以此為橋頭堡，進一步擴張自己布局歐亞的觀光網路。

一開始，復星國際提出的方案，是以融資4億5,000萬英鎊（新台幣174億），交換TCG其下75%旅行社股份與25%的航空公司持股；但在耳聞中資入主的消息後，TCG在英國的債權銀行與股東卻不斷提高融資門檻，並促使復星國際將出價提高到了7億5,000萬英鎊（新台幣290億）之譜。

但在這段談判的關鍵時間，TCG集團的財務狀況卻不斷惡化，因為銀行團要求的注資金額越來越高，市場對於TCG的體質惡化與負債狀況也越來越擔憂。與此同時，英國坊間對於TCG組織變動的擔心不斷擴張，旅客開始爭相走告「不能買Thomas Cook的旅行券」；合作的上下游旅館與外國合作商家，也紛紛要求TCG提前支付欠款、或拉高預付門檻，以避免TCG的財務出問題導致求償無門。

一來一往之下，與復星國際的融資談判反而觸發了崩潰的連鎖效應，長期以來對於TCG獲利的不信任感，也變成撤資的惡性循環壓垮了紓困計畫——最終，雖然TCG提出了一份總價高達9億英鎊的融資紓困計畫，但以蘇格蘭皇家銀行為首的債權銀行團，卻又在最後關頭加碼喊價、要求TCG必須「再度增資2億英鎊」，「否則在當前的恐慌狀態下，銀行團無法信任貴集團的財務狀況，能順利周轉、撐過今年冬天的耶誕觀光旺季。」

蘇格蘭皇家銀行的「臨門加碼」，讓TCG陷入了破局恐慌。於是在倒閉前的72小時，TCG也透過管道找上了英國首相鮑里斯．強生（Boris Johnson），除了希望英國政府出面協調銀行團「各退一步」，也哀求英國政府「能否出資1億5,000萬英鎊」入股TCG的紓困計畫，以釋出象徵信號、強化市場信心。

不過TCG的哀求，卻被強生內閣給強硬拒絕。最終，在走投無路、協調無果的狀態下，Thomas Cook才終於在9月23日清晨「確定破產」。

「我們已經投入了所有努力...但很遺憾地，Thomas Cook仍然沒有辦法說服債權人同意紓困融資——我們別無選擇，從即刻開始，Thomas Cook集團正式宣布破產。」9月23日清晨，方克豪瑟無奈地宣布：在178年的風光過後，Thomas Cook終於破產倒閉。

「我會替TCG的員工與顧客禱告的。」人在美國參加聯合國大會的首相強生表示：雖然他很同情TCG的遭遇，但保守黨政府的立場就是要避免干預市場機制，「雖然那1億5,000萬英鎊不算龐大，但仍是英國納稅人的血汗錢。假如我們今天把稅金拿來紓困私人財團，以後企業經營不善，是不是就會依循惡例、政府出面收爛尾？」

「這可不行。」強生表示：「很遺憾但我們也沒辦法，自己搞出的問題要自己想辦法解決。」

然而強生的說法，在商界內卻也有不同的回應：一來，是TCG的倒閉，攸關2~3萬名英國勞工的生計，如果過去保守黨政府願意為僱員只有萬餘人的英國鋼鐵業的瀕臨破產不斷斡旋，為何就不願暫借「小錢」，幫助英國旅遊產業鍊度過危機?？

二來，是在TCG宣布破產的同時，服務範圍內仍有60萬名消費者仍在海外旅遊，其中至少有15萬名英國公民。但根據現行的破產程序，TCG無力提供服務後，第一時間的旅客返國疏運，將交由英國民航局負責籌畫，而過程中還有代行墊付包機費用、協調費，與各種通知尋人、應付緊急客服與海外領事協助的責任。

截至9月23日中午為止，英國外交部與民航局已緊急啟動「馬特峰行動」應變計畫，並協調英國航空、維珍航空、easyJet等英國的國籍航空「配合公民疏運」，預定在23日午夜前協調40架臨時包機、先撤回滯留海外的1萬4,000名英國公民。

然而從世界各地聯絡、協調並撤回15萬名滯留公民，過程龐大且複雜的協調行動勢必將打亂各家航空公司的既定配置。再加上後續求償、訴訟與法律救濟的龐雜問題，種種困境最終也仍是要由英國民航局出面統整。

最終，TCG留下的種種混亂，爛攤仍落到了英國政府的頭上——然而兩種爛攤權衡相比，英國是否應該在破產72小時前回應TCG的紓困求救？就也成為「經濟考量」對上「政治原則」的矛盾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