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7. 30 印度】

阿薩姆身份大普查：一夜無國籍的400萬「假印度人」？

一場千萬人級別的人口普查，讓印度的阿薩姆邦進入「全面戒備」。印度註冊總署30日上午公布了耗時5年、針對東北地區阿薩姆邦的「國家公民登記」（NRC）認可名冊草案。在3,290萬名阿薩姆邦民中，共有2,890萬人被政府認證為「印度公民」；但以孟加拉族為主、被排除在名冊之外的400萬人，則因為缺乏證據文件成為了「非法居留的外國人」，並可能因此面臨著遭到逮捕並驅逐出境的命運。雖然印度中央與阿薩姆邦政府皆承諾，未被NRC認可的400萬人，在9月底前還有提出複審與上訴的機會，但各界已開始擔心——阿薩姆邦會否受此刺激，再次重演1980年代蔓延的「排外大屠殺」。

以茶葉出產聞名世界的阿薩姆邦，位於印度東北、緊鄰孟加拉與不丹，是南亞次大陸東方的重要進出關口，也因此成為族群多元的歷史複雜之地。

1971年3月，當時巴基斯坦所屬的「東巴基斯坦省」發生孟加拉族的武裝起義。雖然鄰近的印度政府積極提供支援，但起事初期，孟加拉人仍遭到巴國駐軍強力鎮壓，超過1,000萬名東巴的孟加拉難民於是越過邊境、逃入阿薩姆邦等印度邊境省份，躲避戰禍。

孟加拉獨立戰爭，在同年年底觸發了「第三次印巴戰爭」，但在印度的優勢武力下，巴基斯坦部隊卻迅速總崩。短短數日內，東巴的巴國駐軍全面投降，孟加拉共和國也於1971年12月16日正式「解放」。

解放之後的孟加拉國，國內局勢並不穩定，1974年起，更爆發了數百萬人餓死的連年大饑荒；當初因獨立戰爭而湧入印度的數百萬名「孟加拉人」，也就自此「滯留」阿薩姆。然而突如其來的人口結構巨變，卻引發了地方原生族群的不滿。在幾次選舉中，許多「原生印度公民」開始懷疑「滯留的外國人」意圖改變地方的政治結構，阿薩姆人與孟加拉人之間的資源衝突、印度教徒與穆斯林的文化矛盾，自此越發不可收拾。

1970年代末期開始，印度開始對阿薩姆邦祭出「遣返外國難民」的意圖，然而政策的執行不僅未能落實，地方的族群宿怨反更受刺激，針對「外國人」的罷工抗爭、暴動、甚至族群清洗也逐漸不可收拾，並於1980年代進入相互械鬥的「阿薩姆大騷亂」。

1983年2月19日清晨，阿薩姆騷亂來到了血腥的高峰，憤怒的阿薩姆民族主義者為了「驅逐滯留外國人」，而在阿邦中部的納加奧恩縣（Nagaon），同步對14個「孟加拉外國村」發動血腥屠村——這些手持刀械、甚至是竹槍的暴民團體，在短短6小時中，不分青紅皂白、無差別地殺死了2,191名「疑似外國人」（民間說法聲稱死者破萬），瘋狂的屠殺事件一時震動世界。

這場血腥風暴，日後也被稱為「奈歷大屠殺」（Nellie massacre）。而面對失控的種族問題，印度中央政府最後出面斡旋，並於1985年8月與地方派系簽訂定了《阿薩姆協議》（Assam Accord），重新確認阿薩姆邦的「國民認證」基準日：只要居民能出示文件，證明自己的祖籍是在1971年3月24日子夜之前——也就是孟加拉獨立戰爭爆發前的24小時——移入阿薩姆省，那麼其就具備「印度國民身份」；相反的，缺乏文件佐證、或在該時間之後移入者，則將被視為「非法居留的外國人」。

《阿薩姆協議》簽署之後，地方的族群衝突雖漸趨平息，但國民認定與遣返進度卻擱置不前。直到近10年，地方強硬派更為抬頭，2014年上任的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更大力鼓吹「印度民族主義」，阿薩姆的認證問題才終於正式重啟。

2013年年底，阿薩姆邦與印度註冊總署正式再啟「國家公民登記程序」（NRC）——該程序最早曾於1951年，配合印度人口普查而發動。根據程序，只要你的直系血親曾列名於1951年的NRC註冊名單，你就算是「印度人」；但若沒有，只要你能出示直系血親，在1971年3月24日以前的「登記文件」（包括選舉註冊單、法院文件...），在「官方查核認證後」，也符合「公民資格」的條件。

《印度報》（The Hindu）報導，推行NRC後的阿薩姆邦，將是印度境內唯一一個推行公民身份認證與註冊的地方政府。其登記手續從2013年年底開始，自2016年年底結束，一共花費了122億盧比（新台幣54億元）預算，官方收到的註冊申請，總數高達3,299萬又1,384人——但在7月30日公布的「初稿最終名單中」，只有2,898萬又3,677人被認可為「印度公民」；其餘400萬人，目前「暫時」屬於身份不明的非本國人士。

阿薩姆邦政府強調，官方目前「還不會」對這400萬名「未能成功登錄」於公民註冊名單的民眾，祭出任何差別性的行動；而政府也將自8月30日起至9月28日為止，開放未登錄民眾申請上訴覆核，已確保「最終版本的NRC名冊」是「完美無錯誤的正確內容」。

雖然官方目前以「保護隱私」為由，並未公布「註冊失敗」的認證名單，但包括《印度時報》、《印度報》等本國媒體都已「透過管道」，發現400萬名註冊外居民中，包含了24萬8,000多名「疑義選民」（Dubious Voter）——又稱「D選民」。

所謂的「D選民」，指的是印度中選會於1997年開始，對阿薩姆邦推行的選民查核政策，只要身份不明者，就將被官方註記為「D」，禁止其行使參選與投票權。儘管D選民的查核過程，屢屢傳出疑義事件與辨識瑕疵，但不少被打上D字者都會被送到監獄內的「外國人居留營」，並在漫長等待中，等待外國人身份法庭的平反或驅逐命令。

印度媒體表示，這些D選民在NRC註冊程序中，其申請書大多未經審理，就直接被打入了不核可的區塊中；但官方卻表示，無論是否有「D」，周一沒出現在清單的人名，都能在830後申請查核，得到同樣的平反與註冊機會。

阿薩姆邦的族群爭議，長期以來，都是印度最為敏感的政治問題之一。為了避免1983年「奈歷大屠殺」的騷動重演，印度政府也急令數萬正規軍隊與阿薩姆邦民兵，於周一進入高度戒備，阿薩姆邦的各級軍警與公務人員也全面停休召回，以防「地方有變」。

不過在9月28日上訴期限過了之後，阿薩姆邦政府何時才會公告「最終完整版的NRC名單」？被「確認排除的非國籍人士」要怎樣進入訴訟與遣返程序？他們在本地的各種財產權利要如何清算？官方至今仍未提出切確的程序時間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