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越號船難後的國家暴力：軍情人員非法監控罹難者家屬

世越號船難，南韓政府當局的救援怠惰，及對真相調查的消極與阻撓，都讓家屬感到憤怒，因而發動抗爭。但許多人未料到，當時軍情人員已透過偽裝潛入與竊聽的方式，對家屬實施廣範圍監控，並隨時上呈至總統府青瓦台，以防船難事件輿論會影響民心。這些黑幕，都在朴槿惠政權倒台後，才被揭開。而目前，世越號與梨泰院慘案家屬正積極串連，號召制定《生命安全基本法》，希望建立安全管理和災難應變完善體系。

▌家屬被當成反動敵人？機務司監控罹難者家屬

在朴槿惠政府倒台、進步派掌權後的2018年，檢方特別工作小組調查過去10年情治單位的連串非法行為時，發現最高軍情單位「國軍機務司令部」（簡稱「機務司」，現改組為「國軍防諜司令部」），製作了一系列當時失蹤者家屬與家族對策委員會（家屬協議會的前身）的動向報告文件。

報告內容，包括哪位家屬在哪處駐守等待孩子搜索打撈上岸、哪位家屬精神狀態已達無法理智判斷、哪位家屬持有哪些政治立場，更細部到家屬出生年月日、學歷、加入過哪個網路社群、從網上購買哪些物品，還有家屬對策委員會和外界哪些領域人士會面、從事哪些活動，都一一記載與分類。

動向文件中還進一步發現，機務司曾指派工作員，佈署在罹難者原本就讀的檀園高中，隨時向上級報告校園內情況。機務司更派人偽裝成失蹤者家屬，探聽各種情報。

調查機務司監控事件的國防部特別搜查團長當時表示：「我們確認到，當時旗下工作人員已（向上）呈報非法監聽的問題（嚴重性），機務司仍然無視，反倒偽裝成調查媒體傳播環境，強行實施監聽。」

由於機務司直屬國防部，只能對有間諜行為疑慮的當事人或軍情動向展開追蹤監控，因此機務司出現船難相關人士的動向文件，不僅越權，也顯示家屬已被視為反動勢力，透過對當事人的偵蒐，上呈至總統府青瓦台作為內參。

而為防止家屬的活動會影響民意，機務司甚至直接將蒐集到的情報，外洩給國內的極右派團體，讓他們能在世越號家屬和其他公民團體串聯展開抗爭時，立刻在附近組成另外的反對集會。

由於船難發生後，距離南韓地方選舉只剩1個半月，當時外界認為，船難可能影響到執政黨選情，當局很可能是藉情治單位來從事「維穩」工作。

而除了機務司外，最高情治單位「國家情報院」（簡稱「國情院）也被指控，在船難後從事相同的監控行動，目前罹難者家屬正要求公開更進一步資料。

在世越號沉入海底後，包括罹難者家屬和民間社會，曾要求打撈船隻才能盡速釐清真相，對罹難者與失蹤者家屬密集監控的機務司，不僅總共14次向青瓦台送上報告，還建言「就讓世越號沉入海中」，以防提前打撈會增生新事端。

對此番工作「成果」，青瓦台最終更直接給予正面評價道：

最後，機務司共有3名涉案軍官遭起訴，最後法院判決1年到1年半定讞。但尹錫悅總統在今年2024年2月，宣布將這些人特赦。但實際涉案規模，可能比實際接受判決者，還要來得大。

另外，曾在朴槿惠前總統執政內，先後擔任青瓦台海洋水產秘書官與內閣海洋水產部次長的尹學培，也因在船難後，指示旗下公務員監控世越號特別調查委員會內部動向，並製作「應對方案」文件，從事妨礙活動，法院在船難10週年當天，對尹學培判刑1年、緩刑兩年定讞。

2023年，南韓大法院（相當於台灣最高法院）判決，國家必須對世越號船難罹難者家屬，給予賠償；2024年2月，高等法院也二審判決，國家同樣得對船難生還者與家人賠償，等同認定國家在船難應對過程中，存在疏失而造成人命損失。高等法院判決文稱：

儘管法院先後的判決，揭示了國家在船難當中的不作為，但政府單位卻無人因此受到實質處罰。而情治單位的監控，配合上當時政府的不理睬、冷處理，甚至打壓，罹難者家屬認為，這已構成侵犯人權的「國家暴力」。

在船難中失去女兒的金鍾基認為，相關責任者都必須嚴懲，並不得再被任用，否則難以阻擋相同事件重演。

在尹錫悅代表保守派重掌政權後，執政黨國民力量，對世越號船難相關活動的迴避與不友善態度，仍然持續。從光化門廣場暫時遷移到首爾市議會的世越號船難「記憶與安全」展示空間，在國民力量於2022年地方選舉取得首爾市議會多數席次後，市議會已8度發送公文表示，若不遷移，將強制拆除。

目前，罹難者家屬協議會正向市議會要求，讓展示空間維持到2027年京畿道安山市、紀念世越號船難的「生命安全公園」落成為止。（詳情參閱：〈在世越號傷口上「都更」？南韓首爾光化門紀念空間之爭〉）

▌世越號與梨泰院慘案家屬串連，號召制定《生命安全基本法》

近來，罹難者家屬積極呼籲制定《生命安全基本法》，將安全生活明示為國民基本權利，國家必須要構成一個具有拘束力的制度裝置，對違反原則者予以懲處，並建立常設調查機關，在災難慘案發生時，讓被害人共同參與，展開真相調查。

在罹難者家屬與公民團體的積極呼籲下，進步陣營於2020年底已正式為《生命安全基本法》提案，要求明確釐清大型公共事故的責任歸屬，除了呼應罹難者家屬的訴求，規劃常設的獨立調查機構，並定期分析與評估各種環境的安全疑慮，訂定防止、改善與救援方案，並提高對弱勢族群還有事故被害人保護支援。

但這項法案，卻因國會朝野之爭，至今仍未獲進一步審議。特別是執政黨國民力量，仍抱持消極態度，共同民主黨也未將法案置於優先順位推動。

而就在法案仍於國會「卡關」時，2022年10月底，又發生159人死亡的梨泰院慘案；2023年7月中，忠清北道清州市，又發生颱風暴雨後堤防潰堤，導致洪水淹入地下車道，造成多台車輛「滅頂」，造成14人死亡的悲劇。

慘案接連發生，罹難者家屬也出來抗爭，要求查明真相與究責，政府卻都採「冷處理」，並盡可能淡化慘案為民意帶來不利的影響，船難後出現的家屬悲憤與抗議的情況，再度重演。近來世越號船難罹難者家屬們，已開始跟梨泰院慘案罹難者家屬們串聯，共同展開倡議運動，並持續向社會大眾呼籲記憶與檢討這些公安意外。世越號罹難者家屬金鍾基表示：

2024年初，在野的共同民主黨主導的國會，表決通過《梨泰院特別法》，要求對梨泰院慘案展開獨立調查，卻遭尹錫悅總統否決，又讓慘案罹難者家屬陷入絕望。

「事發後，有梨泰院罹難者家屬，直接對我憂慮地說：『我們是否也會像世越號罹難者家屬一樣，抗爭這麼久？』船難遺族也擔心，梨泰院慘案會不會讓大眾對世越號船難的關心，被往後推？但一段時間後，雙方很快都體悟到，彼此都是為締造更安全的社會，也不得不互相合作，現在擁有相當強的串聯。」南韓最大公民團體聯盟「參與連帶」營運委員長李泰鎬說道。

他接著批判：「梨泰院慘案發生時，國家權力和政府，為阻擋家屬出面要求真相調查，所以不希望讓像世越號一樣的抗爭出現，不讓梨泰院慘案像世越號船難，耗費漫長時間調查，也不讓他們像船難遺族有過多要求，更不讓他們像船難遺族提出政治異議，只顧向慘案家屬施加恐懼，並試圖透過抹去世越號船難，來同時消除對梨泰院慘案的記憶，這是國家非常惡劣的行徑。」

負責串聯世越號船難與梨泰院慘案抗爭與倡議的李泰鎬認為，連串的經驗，讓許多人體悟到，為了阻擋國家權力的干預，若不努力重新去記憶世越號船難，那麼當下的世界，將不會有所改變。

世越號船難10週年，歷經風風雨雨，許多訴求仍未達成，加上不少人有健康或生計問題，使得家屬協議會成員，相較最初成立時，已減少四到三分之一，但金鍾基表示，直到最後一位家屬離開前，都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