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村裡的新生兒:日本滅村危機與「限界集落」問題
「稻草人比村民多,日本『限界集落』現象能被扭轉嗎?」日本社會生育率下降、人口高齡化,農村人口外移嚴重導致許多村落人口半數以上超過65歲、機能維持到達極限,面臨集體凋零甚至「滅村」危機。日本政府為了扭轉人口失衡的嚴重現象,已祭出新措施,以撫養津貼吸引年輕人搬離都市、前往農村生活,然而這樣的政策實際上能吸引年輕人移居鄉下、促進農村振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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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界集落」是日本的用語,意指一個社群集落的人口,若超過50%都是65歲以上老人,就是邁向凋零的限界集落。這是在1991年由日本社會學家大野晃提出的概念,限界集落的人口明顯流失,中壯年人都移入到發展機會較多的都市,在高齡化和少子化的情形下,限界集落的社會功能逐漸喪失,最後走向滅村。如何挽救限界集落的現象、各地農村該如何人口活化,至今仍是政府和民間共同的難題。
位於日本關西地區兵庫縣的市野野村(Ichinono)長年以來因居民外移、人口高齡化,全村只剩53位村民,且平均年齡超過65歲。市野野無論白天或黑夜都呈現「鬼村」(Ghost Village)般的寂靜狀態,且四處都佇立著稻草人。這些並非在田野間驅趕烏鴉所用的稻草人,而是有肢體語言及裝扮、為了製造村莊中「有人」的假象而製作。這些看似活潑的稻草人數量比村民人數還多,也成為市野野村的奇特景象。
然而在近乎鬧空城的村莊中,一名嬰兒的哭聲劃破了寂靜。孩子2022年4月出生,名叫蔵之助是村莊近20年以來第一位誕生的小生命。他的父親加藤俊希今年29歲,是一名IT公司顧問、母親梨繪31歲,是一名醫院的助產士。數年前加藤夫婦偶然發現了市野野村、十分喜愛這裡自然幽靜的環境,加上長期受夠大城市帶給人的壓迫感,便在疫情爆發後決定搬離都市、到市野野定居。
他們在市野野開啟簡樸的村莊生活,加藤俊希遠端辦公、梨繪則專注照顧家庭。不久後兒子蔵之助誕生、成為全村最年輕的居民。加藤夫婦表示雖然村民數量不多,但都會互相分享農作物、彼此照顧,當他們屋頂坍塌損壞,村民也一起協助修補。
「我們喜歡日本傳統農村精神,尤其一個小生命誕生後更為顯著,全村都合力愛護他。」
一位從小在市野野長大的老婦村山奶奶(Taeko Murayama)表示,過去村子曾經布滿村民、充滿活力,然而隨著時光飛逝,村民一個個搬到大城市,只剩下老年人留下,最後逐漸凋零。留下的村民都有心理準備,不久的未來將與村落一起消失。但沒想到即將面臨「滅村危機」的市野野竟出現一對年輕夫妻、還誕下孩子,這讓全村老爺爺和老奶奶們都興奮不已,他們也非常寵愛蔵之助。
加藤夫婦對於在市野野的未來感到樂觀,但仍擔心孩子可能難以在村落中找到年齡相仿的朋友,除非有和他們一樣年輕的夫婦搬至村中生活。
以大量稻草人「增添生機」的村莊不僅市野野。位於四國山區的「名頃村」(Nagoro)更以滿村五彩的稻草人揚名國際。1950至1960年代名頃村曾工廠林立、附近也有一座大壩,村莊人口達數百人。但隨著人口移動、生育率下降,名頃村人口逐年遞減,如今全村只剩27位居民。
今年73歲的綾野月見(Tsukimi Ayano)從小在名頃村成長,長大後因結婚移居大阪,直到2002年才搬回名頃村、照顧年老的父親。後來十幾年的歲月中她目睹村子的人口變化,使她心中的孤獨感日益增強。作農維生的她起初縫製稻草人來驅趕烏鴉,沒想到發現稻草人多了便能降低生活的孤獨感受,因此製作更多、並精緻化她的作品,也將這些作品擺放至村莊的各個角落。
2012年,名頃村學校因教師外移、招不到學生而宣布關閉,綾野月見決定在空曠的學校設施中進行藝術布置——體育館有40幾個在打球的稻草人同學、教室中也有戴著學生帽的學生坐在桌椅前看書上課、台上稻草人老師進行教學,身後黑板寫著「把名頃的好傳出去!」。
名頃村各個空屋前,稻草人用不同姿勢排排坐;有稻草人在田裡耕作、在公車牌等車,或在空地休息「抽菸」等等。綾野月見的稻草人作品多達300多個、總數超過村民人數的十倍。如此特殊景象受到國際媒體的關注,逐漸吸引遊客到訪一見。如今名頃村每年都舉辦人偶節,讓遊客與人偶們拍照留念。
綾野月見表示,雖然外界形容名頃布滿稻草人的景象頗為恐怖——CNN主播甚至開玩笑地形此景很像「充滿鬼娃恰奇的村落」——但她並不認同,因為在她心中這些人偶都是家人和孩子。她表示,有陌生人會來信、附上家人照片與衣物,委託她製作已故家人形象的人偶。她認為,這一個個稻草人都寄託著許多人的情感與愛,能透過自己的專長去幫助人紀念逝者、以及回憶農村生活,頗有意義。
▌日本撫養津貼能搶救農村凋零人口嗎?
日本政府為扭轉農村人口快速下降的問題,在2023年祭出新措施,符合特定條件的家庭只要願意搬離城市、前往農村定居,每位孩子可獲得100萬日圓(約新台幣23萬元)撫養津貼。然而能夠像加藤俊希長期遠端工作的年輕人數量不多,若農村無工作機會和具體創業空間與資源,恐怕很難實際吸引年輕夫妻搬至農村生活。
有別於加藤夫婦,也有結局截然不同的案例。疫情爆發後,一對東京的年輕夫婦因城市生活不安感強烈、物價上漲等原因,決定離開城市。他們搬到了四國一小村落,從此展開務農的鄉村生活,也生下了孩子。然而最終難以適應農村社會的人際關係模式,最後仍然離開村落、回到都市,並被《朝日新聞》形容是「移住失敗的案例」。
此外,市野野也有一半以上的房屋無人居住。根據日本政府統計,日本全國大概有大約1千萬間「空置的房屋」(Akiya,空き家)等著用低價出售或免費釋出,且在農村的空屋數量逐年遞增,預計在20年之內會成長到2千萬間。這些老屋看似便宜但整修費用高昂,且房屋貶值還可能被徵稅,加上居住環境和條件等等,移居至「限界集落」的選擇恐怕會成為許多人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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