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在看賽馬?新加坡終結百年賽馬傳統的錯愕與掙扎

聯合新聞網 The Glocal
新加坡賽馬工宣布將會在 2024 年結束賽馬活動,不僅僅是新加坡,全球賽馬活動早...

文/楊庭輝(香港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

賽馬是世上目前其中一項歷史悠久的傳統運動項目,台灣前行政院長陳冲和前任高雄市市長韓國瑜也曾表示希望推動台灣賽馬。不過,近年歐美接連關閉多個規模較小的馬場,賽馬業發展的可持續性早已響起警號。馬場關閉潮在今年更有蔓延至亞洲的跡象。

6月6日,新加坡賽馬公會宣布將於2024年10月結束營運賽馬活動,旗下克蘭芝馬場120公頃土地將在2027年交還給新加坡政府,用來建設公共房屋及其他設施。其實,這個消息在5月底已經傳出,但當時馬圈有不少人認為這僅是一則「謠言」。畢竟,新加坡舉辦賽馬的歷史已長達 180 年。當「謠言」變成事實後,新加坡馬圈無不感到震驚、錯愕、迷茫和徬徨。據報新加坡馬圈逾 300 人受到影響。

另據《競馬論》的獨家報導,新加坡賽馬公會總裁兼首席執行官林美嬌(Irene Lim)早在2022年便得悉新加坡政府有意收回克蘭芝馬場。業界中人不滿管理層事前一直未有與他們對話溝通,如今倉促下宣布結束營運,將難以妥善安置馬匹和兼顧員工的福祉。部分人更憂慮,新加坡馬圈將在短期內出現大逃亡潮,因此新加坡賽馬已儼如即時死亡。

亞洲賽馬聯盟主席暨香港賽馬會行政總裁應家柏發表聲明,表示對此極度失望。可以說,這份聲明是站在亞洲賽馬業發展唇亡齒寒的角度出發。然而,輿論並非一面倒抨擊新加坡政府的決定。新加坡聯合早報在2023年6月7日的社論,和海峽時報的社論均強調,新加坡賽馬的受歡迎程度和營利持續下跌,把克蘭芝馬場改為住宅和其他商業用途,將可為新加坡帶來更大的經濟效益。此外,部分動保團體同樣憂慮在新加坡服役馬匹的福祉,但對於有多一個國家取締賽馬活動表示欣喜。

其實,賽馬衰落問題已不是甚麼新鮮事。《紐約客》和2020年成立的運動網媒《DEFECTOR》在2021年也曾有長篇報導探討美國賽馬的生存危機。此外,《經濟學人》今年的報導指,英國賽馬正面臨衰落的危機,它在2022年的平均每場出賽馬匹數目只有8.46匹,創下自1995年以來的新低。報導同時提到,由於英國賽事的獎金金額愈來愈不吸引,因此愈來愈多在英國配種誕生的純種馬,被售往海外爭逐獎金更豐厚的賽事。英女皇駕崩後,繼位的查理斯三世在拍賣會上拋售了約六成英女皇生前擁有的純種馬。

各種深入報導和分析文章不約而同地指出:

新冠疫情的爆發,無疑為多個國家和地區營運賽馬帶來更大的挑戰,但整體而言,賽馬活動早有衰落的跡象。那麼,是什麼因素導致全球多國賽馬活動出現生存危機?新加坡終結賽馬的案例又有甚麼獨特之處?

新加坡舉辦賽馬的歷史已長達 180 年。圖為1972年,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在新...

是什麼因素導致全球多國賽馬活動出現生存危機?新加坡終結賽馬的案例又有甚麼獨特之處...

▌因素一:馬迷老齡化、其他形式賭博日漸盛行?

《營銷發展與競爭力期刊》(Journal of Marketing Development and Competitiveness)在2020年第14期刊登了一篇論文,探討美國賽馬行業衰退的原因,當中提及馬迷老齡化與賽馬博彩收益減少的關係。文章指出,美國 56 歲或以上的賽馬博彩顧客佔了美國賽馬博彩市場的45%,35至55歲的顧客佔43%,34歲或以下的只佔12%。

這篇文章同時引述哈里斯民意調查在2016年1月的結果指:只有約1%的美國人視賽馬為最受歡迎的運動,賽馬在受歡迎運動項目榜上只排第13名,其排名比游泳和田徑更低;相比起1985年,約4%的美國人表示賽馬為最受歡迎的運動,賽馬在美國最受歡迎運動項目中排名第8。

事實上,現今的年輕人有更多其他娛樂和賭博的選擇。《經濟學人》指出,由於其他運動賭博日漸盛行,導致英國賽馬去年的賭博總投注額,相較疫情爆發前十年下降了27%。類似的情況在新加坡亦尤為明顯。新加坡聯合早報社論指出:「克蘭芝馬場觀眾席能容納3萬人。但根據馬會提供的數據,到場觀看賽馬的人數從2010年的每個賽馬日平均1萬1000人,下降至2019年冠病暴發前的約6000人,而在2022年4月冠病疫情結束重新開放後,單日到場者進一步銳減至約 2600 人。」

這篇社論文章強調:

新冠病毒期間的人流限制固然是加速新加坡賽馬消亡的導火線,但新加坡本地賭場在2010年起投入運作,這才是導致克蘭芝馬場入場人數持續下跌的根本原因。

值得強調的是,新加坡只會固定在星期六晚上舉行賽馬,但賭場的營運全年無休,其提供的賭博活動種類亦遠較賽馬賭博多元化,因此對年輕賭徒有較大的吸引力。據新加坡網媒《TODAY》,克蘭芝馬場工作人員受訪時表示,他印象中絕大部分入場的觀眾也是年逾 50 歲的男性,新加坡的賽馬賭博已被視為「老人玩意」。

根據調查,美國 56 歲或以上的賽馬博彩顧客佔了美國賽馬博彩市場的 45%。圖為...

▌因素二:賽馬活動與大眾的距離有多遠?

賽馬的吸引力下降,亦與大眾缺乏足夠學習相關知識的渠道息息相關。大部分居住在大城市的人鮮有長期接觸馬匹的體驗,即使部分人參與悠閒性的策騎活動,也難以明白賽馬的奧妙;此外,養馬也被視為是富人的玩意。換言之,賽馬直接參與的普及程度必然較很多其他運動項目低,大部分民眾只有「單純觀賞賽事」和「同時參與賭博」兩個選項。

問題是,學習觀賞賽馬知識遠較學習其他運動和賭博知識的難度大,例如要學習馬匹的血統知識、懂得從馬匹操練和賽前沙圈亮相觀察馬匹的狀態等。也就是說,任何人都需要長時間的學習才可懂得觀賞賽馬。

現實上,掌握賽馬知識和觀賞賽事的關係難以切割:賽馬日的每場賽事相隔約半小時,如果未能掌握足夠的賽馬知識,基本上也無法明白賽馬節目主持和評馬人的評述內容,變相只有呆等賽事開始的份。由於每個賽事日的時間長度達數小時,而每場賽事的完成時間也在數分鐘內完成(1000米或以下的賽事完成時間通常不足一分鐘),因此,要外行人貫注賽事日的各種動態變化是相當難熬的事。況且,賽馬的速度感遠不如賽車。因此,對不少人而言,賽馬並沒足夠的觀賞性。

曾任紐約賽馬協會 (New York Racing Association)董事會成員的美國奧爾巴尼法學院兼職教授 Bennett Liebman 於2010年在《紐約時報》撰文指出,賽馬並非唯一一項受歡迎程度持續下降的傳統運動項目;拳擊、賽艇等賽事同樣面臨收視率下降的問題。Liebman 進一步稱,拳擊和賽馬的觀眾不約而同地較集中地關注大賽,一般賽事難有吸引性。

學習觀賞賽馬知識遠較學習其他運動和賭博知識的難度大,例如要學習馬匹的血統知識、懂...

誠然,開放博彩活動是另一個吸引大眾觀看賽馬的因素。然而,正如本文較早前所指,現時賭博的選項眾多,賽馬賭博的吸引性已今非昔比。值得強調的是,賽馬世界各式各樣的賽事作弊,例如造馬、使用禁藥等,會直接影響賽果和派彩。即使日後查明屬實而改寫賽果,投注者已蒙受不合理的損失。

另一方面,由於賽馬與賭博的關係長期密切,因此反對博彩的人大多把觀看賽馬和助長賭風劃上等號。此外,近年動物權益和福利的議題愈趨受到重視,動保團體抨擊馬匹被注射禁藥、在訓練和比賽期間受傷和死亡等問題,在社交媒體愈趨受到關注。

即使舉辦賽馬的組織聲稱會加強打擊賽事作弊、提升獸醫檢驗馬匹的嚴謹程度、改革賽事規則,以及對騎師使用馬鞭有更嚴格的限制、並提高騎師和練馬師違規對待馬匹的罰款,甚至取消比賽的名次,也不足以說服所有人賽馬活動與動物權益沒有牴觸。

也許這樣說,上述列出的各種問題並非賽馬獨有,但綜合起來,便導致不少人抗拒觀看賽馬。

2022年,在英國賽馬場上摔倒的馬匹和騎師。 圖/美聯社

即使舉辦賽馬的組織聲稱會加強打擊賽事作弊、對騎師使用馬鞭有更嚴格的限制等等,也不...

▌因素三:新加坡限制多、馬會管理又失誤?

雖然賽馬在部分地區的受歡迎程度每況愈下,但日本、香港、澳洲、法國和紐西蘭的賽馬活動仍然盛行。可是,新加坡賽馬還須面對自身的問題。首先,新加坡地理位置靠近赤道,受熱帶雨林氣候影響,其天氣大部分時間處於炎熱的狀態,因此只適宜在晚間舉行賽馬。

尤有甚者,克蘭芝馬場遠離新加坡市區,對市民入場觀賞賽事構成不便。因此,即使新加坡賽馬公會在舉辦夜馬賽事期間在馬場內舉辦嘉年華派對,其吸引觀眾入場的成效亦會大打折扣。更何況,新加坡賽馬水準日趨下滑,當地有不少馬迷寧願轉看其他地區的賽馬。縱然有報導指,新加坡賽馬公會宣布即將結束營運賽馬後,入場觀光的遊客人數旋即有所提升,但這實非長遠之計。

在歐美部分地區,賽馬活動已無法自負盈虧,需要公帑的補貼才可營運下去。實證顯示,當那些地區的議會和公眾愈趨反對以公帑支助營運賽馬,那些地區的馬場便愈有關閉的壓力。新加坡賽馬雖未至於虧本,但由於它對新加坡的經濟貢獻已大不如前:新加坡賽馬博彩管理局的年報顯示,2019 年 4 月 1 日至 2020 年 3 月 31 日的賽馬投注額僅得 9.97 億系新幣(約新台幣234 億),2020 年 4 月 1 日至 2021 年 3 月 31 日更下降至 4.96 億(約新台幣 116 億)。

雖然新加坡賽馬去年的投注額回升至約 11 億,但仍較 2010 年的約 21 億明顯有所不及。此外,新加坡舉辦本地賽事和轉播海外賽事帶來的投注額只佔新加坡博彩公司總投注額的8%。因此,新加坡政府認為收回馬場對它的財政影響微不足道。

有些人認為,新加坡賽馬的存在價值早已大不如前,新加坡的土地供應短缺只是加速了政府收回克蘭芝馬場進度的導火線而已。有些人則認為,若非新加坡土地供應短缺,當地政府看見賽馬前景日漸暗淡也不會急於收回馬場。不過,新加坡政府長年累月的強勢干預,亦是加速新加坡賽馬式微的因素。

有些人認為,新加坡賽馬的存在價值早已大不如前,新加坡的土地供應短缺只是加速了政府...

《競馬論》另一篇報導提及到,新加坡嚴厲的博彩稅制,和受限制的市場營銷手法,一直局限當地賽馬的發展。2018 年,新加坡的賽馬營運和賽馬博彩正式分家,新加坡賽馬公會只負責前者,後者則交由新加坡博彩公司負責。然而,賽馬營運和賽馬博彩的分家並沒為新加坡賽馬業帶來多大的起色。新加坡賽馬公會因這次分家而大幅更換了管理層的成員,但新的管理層被詬病缺乏足夠的賽馬管理經驗,亦沒有落力向政府爭取賽馬業界的利益。

簡單而言,如果馬會管理層如報導所指般,早已得悉新加坡政府有意收回馬場,那麼它為何要拖延至最後一刻才向馬圈中人交代呢?

部分練馬師和馬主在今年稍早前仍致力物色賽駒運往新加坡服役,有些甚至借貸裝修和擴建馬房,因此馬場結束營運不應說停便緊急煞停。如果新加坡馬圈中人早些得悉賽馬活動將告一段落的命運,他們將可獲得更多時間和空間設法安置仍在服役的馬匹,以及減少無謂的投資。如今新加坡賽馬公會倉促結業,業界人士也有另覓生計的壓力而自顧不暇,馬匹的福祉又由誰來保障呢?

新加坡土地供應緊急是不爭的事實,當地政府決定收回馬場發展住宅亦有它的道理,問題就是在於馬會執行的過程中出現太多不完善之處。這些問題能否得到妥善解決,將受到外界的關注。這宗案例有其特殊性,現階段便蓋棺論定全球賽馬業將迅速式微,未免過於草率。

無論如何,營運賽馬活動的各種爭議顯而易見,加上全球暖化問題惡化,將很可能會進一步收窄賽馬業的發展空間。即使是賽馬業發展得非常成熟的國家或地區,也會感受到箇中的壓力。

圖為 2022 年,美國肯塔基州的賽馬場上,正在雨中接受訓練的馬匹。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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