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像個人有多難?日本《底層世代》崩壞的人生軌道
▌本文為《底層世代:高工時、低薪水、崩壞的人生軌道,絕望的國度裡是否也有你的身影?》(聯經,2023)書摘
一九六五年,永山則夫國中畢業後隨即透過集體就業機制來到東京,輾轉換了許多工作,最後在一九六八年秋天連續犯下多起槍擊殺人事件,其死刑在一九九七年被執行。他在獄中大量閱讀了文學作品和思想典籍,繼而寫下多部作品問世。其中一篇名為〈驚產黨宣言〉的文章,是他在一九七一年所寫下的。
在這篇文章裡,他主張社會由三個階級組成:「大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與貴族無產階級」及「流氓無產階級」。所謂流氓無產階級指的是沒有固定職業的勞工與居無定所的流浪漢。卡爾.馬克思曾經主張這個階級是無產階級革命運動敵對的潛在犯罪者,並留下諸多侮蔑性言論。然而根據永山的論點,被馬克思視為革命性下層階級穩定受僱的無產階級,將和大資產階級勾結而導致自身的貴族無產階級化,終與流氓無產階級產生對立,犧牲後者並使自己免於從事高危險性的勞動,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於是永山便主張,如今只有流氓無產階級稱得上是革命階級,他們從事個體式的恐怖攻擊,與資產階級抗衡,或將集結為恐怖分子組織。(本文收錄於《遺忘人民的金絲雀》一書)
把自己化約為革命的流氓無產階級,由此正當化自己的所作所為,這般荒唐論調倒也並非無法理解。不過若再更深入地去思考,會發現他所陳述的是相當精確的現況分析,或者說讓人有點毛骨悚然的預言,因為現今的日本社會,正逐步朝他所描述的景象靠近。在階級落差逐漸擴大的趨勢中,「大資產階級」確實積累了愈來愈多的財富。而受雇者階級之內也出現了巨大的落差,其中位居頂點的是任職於跨國企業的高所得菁英,成群結隊散落底層的則是領著低廉工資的非典型勞工,其所占全體比例正持續增加。這樣的結構,正是造成社會不安定的根源。
在這些非典型勞工中,筆者先將為貼補家用而打工的主婦、非正職的員工及管理職、擁有專業證照或技能的專業工作者排除,將其餘的人稱為「底層階級」(underclass)。這個階級的人口數量約為九百三十萬人,占總就業人口的百分之十五,並正迅速增加。
這個階級多為以下這一類人(此處的九百三十萬人雖包含高齡人口,但以下統計數字不計入有資格領取年金的六十歲以上人士)。
以平均年所得僅一百八十六萬日圓(本書使用的圓皆為日圓)為界線,貧窮率是相當高的百分之三十八.七,其中女性的貧窮率更是接近五成。這個階級的人所從事的工作,許多是體力勞動、銷售職與服務業;具體來說包括了商店店員、廚師、服務員、清潔工、收銀員、出納員、倉管與裝卸工、護工、居家看護以及派遣事務員等,平均工時只比全職勞工少一至兩成,許多人工時甚至不比全職勞工短。
正因深陷貧困,結婚成家也非易事。此階級男性高達百分之六十六.四為未婚,有配偶者僅占百分之二十五.七。單身女性也超過半數,其中高達百分之四十三.九的人曾經歷離異或喪偶,成為陷入貧窮的主因。對生活感到滿意者僅占百分之十八.六,不到其他階級的一半。
許多人度過灰暗的童年。超過三成的人曾遭霸凌,一成的人曾拒絕上學,也有很多人中途輟學,大約三分之一的人從畢業到找到工作之間有一段空窗期。
他們的健康也多半出了問題。有四分之一的人自覺健康狀態不佳。曾患上心理疾病的人占兩成,是其他階級的三倍。其中不少人如此自述:「時常感到絕望」、「意志消沉,做什麼都提不起勁」、「覺得自己沒半點價值」。
能從旁給予支持的親友也很少。跟其他階級的人相比,底層階級的人身邊親近的人很少,他們很少參加社區活動和基於興趣而成立的集會以及同學會,過半數的人對於未來感到不安。
新下層階級的出現
過去提到資本主義社會的下層階級,指的都是無產階級,亦即勞動階級。自營業者之類的舊中產階級姑且不論,構成資本主義社會的主要階級,是包括經營者在內的資產階級、專業工作者與管理階層所構成的新中產階級,以及理所當然位於最下層的勞動階級。
然而雖說經濟不景氣導致整體所得水準有所下滑,勞動階級中從事典型勞動的人卻提高了所得,這使他們看起來更像是新中產階級。勞動階級內部出現巨大的裂縫,非典型勞工被排除在外,跌落至最底層。於此,新的下層階級,也就是底層階級便誕生了。
「底層階級」這個詞彙並非筆者自創,對此筆者會在第二章詳細論述,不過這個詞很早以前便已用於階級研究與貧窮研究的領域中,其用法依時代與論述者詮釋角度而有所不同,但所指對象皆是那些永久陷入難以掙脫貧困狀態的群體。
美國與英國的大都會中聚集著大量的失業者、就業不穩定的人以及少數族裔的貧困階層。與其不同的是,日本直到最近都未出現這種現象。不過,在階級落差逐漸擴大的趨勢中,日本也出現了與典型勞工有顯著差異的底層階級,他們占了整體就業人口的百分之十五,已足以成為階級結構中重要的一環了,正因為如此,筆者才會主張「新階級社會」已經出現。
第一代飛特族邁入五十歲
底層階級的人口增長始於一九八〇年代末的泡沫經濟時期。社會的勞動力在泡沫經濟的背景下需求大增,而企業為了管控成本,不僅透過典型雇用的方式來獲取勞動力,同時擴大雇用非典型勞工來進行調節。在這種情況下,許多應屆畢業的年輕人也加入學生打零工、兼職主婦與退休後返聘這種向來是人生某一過渡階段限定的非典型勞動型態。飛特族這個名詞就是在這個時期開始被拿來指涉年輕人。泡沫經濟的破滅更深化了這樣的現象,繼而不良債權問題讓社會陷入長期不景氣,導致非典型勞動成為了常態。
正如許多調查結果所顯示的,人要脫離飛特族的狀態至為困難。日本的企業通常不會錄取中途離職的人,若在這種情況下成為飛特族,就會很難再重新找到正職。特別是超過三十歲的人,幾乎不可能逃脫這種困境。因此,飛特族們就會一直維持下去直至進入中高年。
過了大約三十年,那群飛特族的先驅,曾經的年輕人們來到了人生半百的階段。他們之中多數人至今不具備正職工作的經驗,或者僅做過一段時期。這群年輕人三十年來持續被社會排除在外。再加上那些經歷離異或喪偶,身分從家庭主婦轉變為非典型勞工的單身女性們,形成了人口龐大的底層階級。孕育出底層階級的社會結構,已經深深扎根於日本社會難以拔除了。
若放任現狀繼續發展置之不理,日本社會無疑將會面臨危機。那麼該如何行動以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呢?這可以說是現代日本人所面臨到的最重大的課題。
本書主要引用了量化的統計數據,希望能呈現出新階級社會的結構與動態,還有底層階級的嚴峻處境。同時也想說明,底層階級愈來愈龐大的日本社會將面臨多麼困難的挑戰。以及若還有一絲希望該上哪裡去尋找。或許無法提出令人滿意的解答,但筆者願盡一己之力在書中提出自己的觀點。儘管這些資料看了苦澀而沉重,還望讀者們都能看到最後。
另外必須說明的是,本書由於聚焦於底層階級,對於和其他四個階級之間的階級落差只有最低限度的提及。但這不表示筆者認為可對該階級落差視而不見。關於涵蓋這四個階級落差的綜觀論述,可參考筆者拙著《新.日本階級社會》(講談社現代新書)。
《底層世代:高工時、低薪水、崩壞的人生軌道,絕望的國度裡是否也有你的身影?》
作者: 橋本健二
譯者: 方斯華
出版社:聯經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2023/04/20
內容簡介:「這個社會封閉得令人窒息,一旦跌倒就不可能再站起來。」現在的你,是否覺得自己像滾筒上的小白鼠,庸庸碌碌地追尋一餐溫飽卻永遠不足?勞心勞力、勤勉過生活,但你可曾想過,在這個急速下墜的社會裡,正常生活的崩毀不過一瞬間?底層階級並不限年輕族群。就算是穩定就業的人,只要現有結構不變,未來也可能成為其中一員。有人辛苦一生,步入老年卻面臨年金稀缺、無法負擔生活的窘境。離異、喪偶、或突然的家庭變故,更可能輕易壓垮一個人的經濟生活與心靈。《底層世代》不僅描繪日本社會面臨的空前危機,也是臺灣未來的縮影,更是一場席捲全球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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