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不准笑?NETFLIX、黑人與LGBT的「悲憤笑點」大戰爭
「現代問題,就該用現代手段解決...?」Netflix在10月5日上架了知名非裔脫口秀演員——戴夫查普爾(Dave Chappelle)——脫口秀特別集《華麗最終回》(The Closer),不料約1小時12分的內容中,大量針對LGBTQ、女性主義的嘲諷段子,卻讓查普爾「炎上」,並有不少相關NGO與Netflix內部員工都要求公司下架節目、或至少加上「觸發警語」。
然而在事態發展之初,Netflix首席執行官薩蘭多斯(Ted Sarandos)認為,查普爾並無「越過界」,隨著公司員工採取更激進的抗議手段,還有看不下去的主管層向媒體爆料Netflix內部的收益評估等內容,Netflix平台對節目把關的責任和一向宣稱擁護多元的立場,才終於露出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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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口秀如何拿捏言論自由與認同政治,是長期圍繞在民主社會的爭議話題。查普爾的演出除了顯示部份大眾認為「黑人運動與性別平權運動是彼此競爭的議題」外,更意外掀起了關於Netflix這個新興媒體帝國的營運策略問題。
查普爾堅持自己的言論立場,也明確主張他應有的演出權利,在《華麗最終回》的爭議內容裡,也強調了自己同樣有跨性別友人的支持,不過儘管如此,確實有人因為這段內容而感到冒犯與受傷,在查普爾的「悲憤笑點」掀起多方大混戰之下,Netflix的節目溝通與企業管理,有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面對這個「現代問題」,到底有哪些現代手段可以好好商量?
▌黑人與LGBT是零和關係?「華麗最終回」講了啥
非裔脫口秀演員戴夫查普爾,可謂是美國脫口秀界的重量級巨星。自90年代開始活躍,2003年左右,他以查普爾秀(Chappelle's Show)進入大眾文化的視野,甚至以喜劇形象常常客串電影,像《空中監獄》就曾出現他的身影。2017 年,《滾石》雜誌將他評為「50大脫口秀明星」(50 Best Stand Up Comics of All Time)的第9名,2019年還拿到了美國喜劇圈的最高榮譽獎──馬克吐溫獎(Mark Twain Prize for American Humor),影響力可見一斑。
查普爾最擅長玩弄種族議題哽,各式嘲笑白人社會、以及對黑人社群的自嘲,就是他的招牌特色。像是2016年美國大選,川普對上希拉蕊之戰,查普爾就嘲笑白人怎會「天真地以為川普不會當選?」或者有個劫機的段子,說他原本以為自己是機上唯一一位黑人,結果卻發現不遠處也坐著另一名黑人,他們彼此相視而笑,還同時向對方比了讚:「爽啦!我們不會被當成人質」,自嘲黑人在社會的弱勢地位,「讓恐怖分子也不會想找黑人當人質」,諸如此類諷刺政治正確與突顯美國黑人處境的橋段。
他不僅透過喜劇傳遞黑人的生活經驗,更在身分認同上凝聚了黑人社群的團結,間接形成了支持黑人運動的鮮明形象。
然而,喜劇中間挑釁或嘲諷的言語來看性別議題,在近期作品中,也逐漸成為他段子的常客。尤其是明示「性別議題都是白人才會在乎的東西」、「性別政治正確嚴重排擠種族議題」等意識形態,從這次出事的《華麗最終回》就可略知一二。
《華麗最終回》中,整集多以他跟LGBT社群之間互動為基礎。像是他說自己是一個堅定的「TERF」(排斥跨性別的激進女性主義者,trans-exclusionary radical feminist),認為「TERF」這個字就是跨性別社群自己的發明,「因為跨性別者知道要造字,吵架才會贏。」
另外他也提到,「跨性別者的性器官就像植物肉」,認為「跨性別女性當然是女性沒錯,我也沒說那些pussy不是pussy,但你知道...那就是 beyond pussy,impossible pussy,嘗起來像,但不真的是」,如同植物肉品牌「beyond meat」,並嘲諷從這些陰道中「流出來的血也不是真的血,是甜菜汁。」
除了上述帶有挑釁意味的跨性別段子外,表演內容流露對性別運動的不屑也比比皆是。像是他以2018年黑人饒舌歌手DaBaby槍殺一名黑人的案件為例,認為此種典型的「黑人殺黑人」的事件無人關注,DaBaby本人最後還可判緩刑,反而是DaBaby曾在演出時指涉同志跟愛滋病有關,結果被嚴重抵制。暗示在美國,殺一個黑人不會出事,但如果你敢得罪LGBT族群,你受到的抵制會比殺死黑人還要嚴重。另外他也說:
暗酸今日的同志抗爭看起來很輕鬆取巧,不像黑人運動、或石牆運動時期那般需要流血流淚。從娛樂層次來看,查普爾的敘事相當聰明且吸引人,即使台下觀眾並非都對性別議題無意識,仍會被逗得捧腹。但不難否認查普爾利用許多論述技巧,讓黑人運動與性別運動呈現「零和遊戲」,雙方變成競爭關係,「現在同志運動把黑人該享有的抗爭資源都拿走了」。他甚至開玩笑指稱,這是一群白人想出來的新花招,用來繼續打壓黑人、搶走原本該給弱勢的資源。
新聞網站《VOX》就直言:
當然也有擁護者認為,查普爾在《華麗最終回》最後埋藏一個轉折伏筆,他提到自己也有一個白人的跨性別朋友,也是一名喜劇演員,但最後他認為這位朋友因遭受LGBT社群的排擠導致自殺。結尾他說:「LGBT社群,你們能不能夠不要再打壓"my people"。」
很有趣的是,這裡所謂的「My people」,就如同1960年代黑人民權運動和同志運動雙軌並進的歷史脈絡。或許在查普爾心中,有一個理想的「運動典範」,像石牆運動那般,幾乎同時間呼應著黑人民權運動,猶如金恩或是麥爾坎X等人奉獻生命,充滿「man power」地去衝撞體制的「少數人團結」。
▌查普爾被「取消」了嗎?
《華麗最終回》上架後,幾日內即引來外界許多批評,包括NBJC(全國黑人正義聯盟)、GLAAD(同志團體)都表明對該內容表示反對的立場,Netflix內部也有許多反彈聲浪。8日首席執行官薩蘭多斯寫了一份給員工的備忘錄就表示,他認為公司一向尊重多元並反對仇恨,而這部節目「並沒有越界」。
然而員工的不滿並未停息,11日,有三名員工因為抗議薩蘭多斯的說法,試圖闖入高層會議進行抗議,而遭到公司處分停職(後已復職)。
其後焦頭爛額的薩蘭多斯只好又於13日發出公開信指稱:「儘管有些員工不同意,我們深信螢幕上的內容不必然會造成真實的傷害。」這段話著實讓公司內外集體炸鍋。如果「螢幕內容不必然會造成真實傷害」,那我們又何來分級制度?
一名不滿Netflix高層說法的營運經理,就索性將公司內部營運報告洩漏給《彭博》,揭露了Netflix為查普爾這集節目支付了2,410萬美金,更勝於《魷魚遊戲》的2,140 萬美元、還有白人喜劇演員Bo Burham做的一個結合脫口秀、音樂創作的節目《INSIDE》,只花了公司390萬美金,但得到了亮眼的表現。
這次的爆料行動,終於讓外界輿論從查普爾的言論視角,轉移至Netflix的公司治理。這份內部文件也指出,Netflix會給每個節目是否有收支平衡一個「影響價值」(impact value)估算,例如查普爾過去的秀《一笑置之》(Sticks & Stones),其影響價值1,940萬美元,低於成本2,140萬美元,藉此來估算節目價值。另外一個指標「效率得分」(efficiency),則是節目帶來的影響力與買來的價格之間的比例,如果盈虧平衡就是1分,賠錢就是小於1,賺錢就是大於1。在這個效率得分項目中,查普爾的所有特別節目得分為0.8——低於盈虧平衡的1分。相比之下,Bo Burham的《INSIDE》得分為2.8。
這位員工想藉此表達的是,事實上在Netflix高層的決策中,寧願給予有知名度、有話題性的節目更多費用,即使它們不那麼賺錢、或甚至即使帶來爭議也沒有關係。
許多員工之所以這麼生氣,其主要原因也在於公司管理層,對於查普爾看似完全無條件的支持。在員工的訴求當中,其實並沒有要求立刻下架這個節目,但是公司管理層卻連觸發警告等等的字眼都不願意加。且根據《彭博》的報導,公司事實上也並非完全沒有「介入節目內容」的前例:例如Netflix前陣子才修改過《魷魚遊戲》的內容,把裡面露出的電話號碼拿掉,以避免真人受到騷擾;而在《漢娜的遺言》(13 Reasons Why)中,也是由官方重新編輯加入防自殺等警語,來作為安全宣導。
部分員工認為,作為平台方的Netflix公司能做的事情明明很多,但是他們卻打著言論自由為名,不加以干涉。
查普爾對自己所帶來的風暴,到目前為止亦沒有想平息社群怒火,反而是認為自己正在對抗「取消文化」的惡劣慣例。他在26日於自己的IG發表了一支影片,詢問「我被取消了嗎?」在這部5分鐘左右的影片中,他首先提到,自己並沒有意圖要跟整個LGBT社群對立他也認識許多非常友善的LGBT成員,希望大家不要將炮火指向這整個群體。但隨後,他也強調自己的立場並不會改變,還發出與節目同樣風格的「邀請」,說他想直接跟這些不同意見者面對面交談:
他還說了有些工作因此被取消了,「感謝上帝給了薩蘭多斯和 Netflix,他是唯一一個還沒有取消我的人。
▌Netflix帝國的企管矛盾
Netflix這個從谷底翻盤的公司,在世界局勢和疫情肆虐下,搖身一變成為串流平台霸主,也使其公司文化及治理成為企管新典範。在一本探討Netflix的專書《零規則》(NO RULES RULES)就提到,公司內部非常在意員工的自主管理,還有面對所有問題,溝通都必須要坦承透明公開。
然而在此次事件中,員工在屢次反映無法得到正面回應後,只好選擇更激進的行動。11日就有三名員工試圖闖入高層會議抗議遭停職。隨後又爆發了前面提到的員工向彭博洩密等事件。很明顯的,《華麗最終回》的上架,及其之後引發的風暴,公司高層並沒有好好地與公司員工溝通。原本公開坦承的公司風格,在此次事件中也產生了一個諷刺的結局。
另外,也由於這種溝通不良的狀況下,過去舉其尊重多元、呈現繽紛族群文化的Netflix形象受到劇烈影響。
Netflix透過蒐集用戶觀看資訊、習慣等大數據,來推薦給用戶更多相似性質的內容。此外,Netflix也擅長利用社群操作分眾化來經營粉專,例如在推特就有與黑人節目、非裔議題相關的粉專@strongblacklead;提供LGBT內容的友善粉專則叫@MOST等,除此之外,每個粉專都有高度活躍的小編人設,與讀者互動也相當緊密。然而,在這次查普爾事件時,@MOST粉專卻整天沒有動靜,到了14日只發了一條貼文,寫著:
「對不起,我們最近都沒有發文,因為這周真他媽的糟透了。」
接著補充寫道:「講得明確一點,做為一個酷兒,也是跨性別者,我負責經營這個帳號,你們可以想像過去幾周對我來說真的很痛苦(中略)所有的評論我都會虛心閱讀,並想辦法追求更好的同志再現內容...」接著再加上一句:
「以上,好了想罵我們的可以回去繼續了。」(ok you can go back to yelling at us now)
這個可能是同志小編的發文,不只直接表示不滿意公司堅持要上《華麗最終回》的決策,更表達自己的委屈。但此種原以為是貼近閱聽大眾的結果,就是一般人完全搞不清楚這到底是公司精心設計的公關操作,還是內部員工的真實心聲。
《紐約客》25日就發布一篇文化評論,〈從查普爾事件,來看Netflix企業認同政治的幻想〉,指出Netflix各種將讀者分類的方式,不管是社群經營,或者是推薦影片的分類、還有演算法,其實都在鞏固「身份認同作為一種分類方式」。如果你看了魯保羅,它就會繼續推薦其他同志節目給你,如果你看了查普爾,他就會推薦更多這類的黑人脫口秀給你,這種分類方法事實上也是一種貧乏的視角,導致講故事最終變成只是圍繞著既有的身份政治進行更多的延伸。
回到本次的查普爾事件,也透露出了另一個警示:即便是全球媒體帝國經營者,也不應該忘記,閱聽大眾並非鐵板一塊,一個人的身分認同在當代也有很多可能的交織,透過身分來選取媒體的問題,也可能產生觀眾之間的彼此區分與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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