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報導：日本山口組內亂，後來呢？

▎回顧

事件：不准黑道買手機？日警高調逮捕神戶山口組組長

日期：2017年4-12月

地點：日本

2015年爆發了山口組近年最大內鬨，井上邦雄等13名直系組長脫離、以「神戶山口組」為名另起爐灶，形成六代目山口組與神戶山口組互爭正統、兩派對抗之勢。時至2017年，雙方雖有零星衝突發生，但並未演變成大規模武裝火拼。

而這場極道分家的戲碼，卻如同北野武的黑幫電影《極惡非道》（アウトレイジ）一般續集不斷，在17年4月，原本分裂出去的神戶山口組，竟也發生內鬨，以幹部織田絆誠（本名：金禎紀，在日韓國人第三代）為首的團體從神戶山口組脫離、自行結成「任俠山口組」，與六代目山口組、神戶山口組一爭高下。

就在神戶山口組也發生分裂後不久，組長井上邦雄竟然在6月因為詐取手機的小案子，而被警方大動作逮捕，這是罕見針對組長級別人物的行動，雖然事隔一個月後即被釋放，但無論是黑道自身或外界輿論，都嗅到日本警方自山口組分裂以來，提高警覺、強化打擊的氛圍，讓處於分裂緊張態勢的道上兄弟備感壓力。

▎分久必合？山口組三國志

——三代目組長田岡一雄，〈山口組綱領〉

山口組內亂再緊張，新年還是要過的。按照往年慣例，日本黑道山口組等組織會在接近年尾的時候，頒布下一年的活動方針，這稱為「組指針」的宣言，其實就是一則四字成語，用以彰顯組織在新年度的精神與目標，而且多少也反映了當前黑道局勢。

六代目山口組在今年12月13日公布了新年度的組指針——「和親合一」（わしんごういつ），有和睦團結之意，引用自三代目組長田岡一雄所頒布的山口組綱領第一條。事實上，「和親合一」是沿用去年的組指針，連續兩年都強調和睦團結，正突顯了山口組當前的組織分裂危機。

另一邊自詡繼往開來、傳承正統的神戶山口組，當然也在同時間公布了新年度的組指針——「一燈照隅」（いっとうしょうぐう），取自平安時代天台宗高僧最澄的「一燈照隅，萬燈照國」典故，強調組織內每一個人顧好本分、自我砥礪，即能照亮團體，與六代目山口組一樣也帶有團結的意味。而成立不久的任俠山口組，組指針則是「實踐躬行」（じっせんきゅうこう），表現旺盛的行動力與企圖心。

在井上邦雄逮捕事件後到下半年末，三方仍處於敵對狀態，而且情勢並不明朗。山口組這個日本老字號的極道組織，過去由三代目訂立的團結綱領彷彿不存在一般，一分為三演變成「山口組三國志」的對抗局面。

但分裂的局勢會持續多久？專門研究日本黑道的資深記者溝口敦，以中國歷史上的三國時代來比喻，現在三分天下的狀況猶如「山口組三國志」，組織間處於微妙的平衡，但是否會如同三國志一般「分久必合」，溝口敦認為情勢難以預測。

當2015年神戶山口組出走、與六代目山口組互相對抗時，警方與外界都在提防30年前的黑道大亂鬥重演——「山一抗爭」，是當年山口組因繼承問題而內鬨，分裂出「一和會」，雙方從1985年開始持續4年的火拚、暗殺，山口組四代目組長竹中正久被殺身亡，兩邊成員死亡29人、66人受傷，被逮捕者超過500人，被稱為史上最惡暴力團對抗。

山一抗爭最後在1989年一和會解散、會長山本廣親自到山口組本部登門謝罪之下落幕，但此番血戰已造成性命與財產的嚴重損失，警方為嚴防類似事件重演，祭出《暴力團對策法》（日本簡稱為「暴対法」）加強取締，針對指定的黑道組織嚴格限制其活動與資金，徹底壓縮黑道成員的生存空間。

上有法律層面的高壓對策，如今山口組三國志的情勢，即便有零星衝突發生，在各組織自保求生的前提下，似乎已很難發展成像過去山一抗爭時代那樣的大規模戰鬥。此外，媒體也有揣測黑道不成文的規矩，在適逢國家大事之時不會輕舉妄動，特別是將要來臨的天皇退位、以及2020東京奧運；但倘若不幸真的引爆山口組大戰，下場恐怕會是招致警方發動大規模掃蕩，如同過去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頂上作戰」、「山口組壞滅作戰」等一連串取締行動，反倒自取滅亡。

目前六代目山口組由司忍（本名篠田建市）領軍，根據日本警察廳資料，山口組主要構成人數約5,200人（涵蓋全國各地方團體在內成員，總數則有11,800人）。神戶山口組成員總數約2,600人（2016年末、分裂之前），而從中獨立的任俠山口組人數至今仍不明朗。

▎自生自滅？邁向超高齡的老化危機

山口組現在除了面臨分裂、警方強化取締的內憂外患之外，一個更巨大的危機、而且甚至可能將導致組織自我毀滅的黑影也逐步襲來——高齡化問題。

六代目山口組組長司忍已經75歲，神戶山口組組長井上邦雄則是68歲，任俠山口組的織田絆誠為50歲。再以近年因手機詐取而被捕的山口組幹部為例，多為50、60歲以上的中高齡者；年齡層偏高，一部分原因除了是他們本身就是組內資深成員，另一方面也顯示出整體年齡結構的問題。

根據日本警視廳的資料，目前全國黑道組織成員中50歲以上比例超過4成，是2006年以來的新高。比較2006年與2015年的年齡結構，20歲世代成員從12%下降至4.7%、30歲世代從30.6%降為20%，而40歲以上的比例卻逐年成長，直系幹部中7、80歲者所在多有，還被媒體譏諷為「老人中心化」，顯示黑道組織也發生高齡化的現象。不僅如此，全國黑道總體人數，也從2007年的40,900人，一路下滑到2016年18,100人，是歷來最低數字。按照這樣高齡化以及成員數減少的趨勢下去，說不定不必讓警方發動頂上作戰，黑道組織就會自我滅亡。

造成黑道組成人口結構問題的原因，除了少子化、高齡化的社會成因之外，《暴力團對策法》與暴排條例使得組織孤立化、財源困窘等各類禁制，同樣發揮了相當的影響，同時依據對策法，也有不少勸誘組織成員脫離、重新回歸社會的行動。

不過，在面對老年生活方面，黑道成員的處境自然難以得到社會福利的支援，例如因為身分緣故而無法加入年金、保險制度等，在缺乏社會資源的情形下，日本所謂由老年人互相就近照顧的「老老介護」，就會演變為暴力團成員之間照應的「暴暴介護」——即使他們被歸類為社會中的特殊異類，但這依舊是攸關人民生活的社會問題。因為日本所依據的對策法，並非只是一味將黑道逮捕隔離、趕盡殺絕，還有包括矯正更生、勸誘離脫以及就業輔導等等諸多復歸社會的支援措施，在全國人口總體超高齡的環境下，暴力團也未必能徹底從社會中完全排除。

▎人中之龍最終章：金盆洗手

極道之路上也是有慣看紅塵、退隱江湖之人。曾為四代目組長竹中正久保鑣、山口組旗下「義龍會」會長的資深黑道竹垣悟，2005年退出山口組直系，從此金盆洗手。面對山口組分裂風暴，走過山一抗爭時期的竹垣悟表示，可以理解脫離派的想法，背後原因不外乎金錢糾紛、生存利益的現實問題，「分裂是時代的趨勢。就像恐龍滅絕一樣，成長得太壯大的必定要毀滅，這是遲早的事。」

竹垣悟如今已退出江湖，並且成立「五仁會」——這個聽起來也像黑道的組織，其實是個NPO法人團體，專門協助黑道成員與犯罪者回歸社會、重新做人。竹垣悟也藉由這個分裂騷動的機會，向眾多憂慮的道上兄弟喊話：

五仁會成立於2012年，事務所設於兵庫縣姬路市，竹垣悟有感於腥風血雨的江湖生活不是長久之計，長年的極道經歷，也讓他始終掛心於那些外表兇惡、但其實內心單純直率的道上兄弟，因此成立五仁會來協助黑道成員脫離，透過資金協助、培養技能等各種方式，讓他們能回歸正常社會。同時，也會帶著這些更生兄弟敦親睦鄰，進行商店街大掃除、保護兒童上下學安全、社區巡邏等工作。

竹垣悟接受媒體訪問時表示，在《暴力團對策法》的打擊之下，黑道生存越來越困難，但政府該做的不應該只有強化取締，還要考慮讓這些社會邊緣人能夠自力更生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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