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之界,巴爾幹、行者、難民潮
文字攝影.張雍 Simon Chang
旅歐12年,這是我從未見過的歐洲。
自10月17日匈牙利政府關閉與克羅埃西亞的邊界之後,至11月8日止,斯國官方統計已有超過16萬名分別來自敘利亞、伊拉克、阿富汗、伊朗、摩洛哥甚至埃及的難民與移民們,紛紛湧入斯洛維尼亞。難民們大多冀望能抵達德國,而北歐的瑞典、挪威、芬蘭與丹麥也是他們所嚮往的熱門志願。
我人在斯洛維尼亞東南邊,居民人口不到200人的邊境小鎮Rigonce。村子盡頭剛採收完的玉米田後邊,蘇特拉河(Sotla)標記著前南斯拉夫社會主義邦聯共和國(SFRY)瓦解後,斯洛維尼亞與克羅埃西亞的邊界。10月中開始,每天平均上萬名的難民從這裡進入斯洛維尼亞。
凌晨一點,頭頂上兩架直升機旋翼與引擎轟隆的聲響,仿佛戰爭電影的場景,強力探照燈在Rigonce平日無人看守的「綠色邊境」,來回搜尋田野間落單難民的可疑身影。一列接著一列滿載難民的火車,從塞爾維亞與克羅埃西亞邊境Tovarnik發車,在5個小時的旅程後,終於抵達了與Rigonce交界的克羅埃西亞小鎮Ključ Brdovečki。每班列車至少載有1,500-2,000名難民,不分晝夜地出發。綠色邊境上空的兩架直升機,其中一架是克羅埃西亞的巡邏警力,另一架則是斯洛維尼亞的陸軍,每每克羅埃西亞的直升機見到斯洛維尼亞一方將 Rigonce等待區的難民清空、準備以步行方式由軍警護送到鄰近的難民營,便馬上通知克羅埃西亞Ključ Brdovečki火車站的負責人員,準備將另一批2,000多名的難民們引導至Rigonce的等待區。但斯洛維尼亞這頭待命的軍警始終不清楚下一班難民火車抵達的確切時間,只好24小時輪班、隨時待命......當前震撼全歐洲的難民危機,歐盟成員們此刻理當同舟共濟,然而斯洛維尼亞與克羅埃西亞政府間,即時訊息分享與邊境控管的聯繫顯然出了問題。
10月中,斯洛維尼亞政府已緊急在東南部近克羅埃西亞邊界的Lower Sava行政區,設立了3個臨時難民收容中心(Brezice, Dobova 01及Dobova 02),但短時間內突然湧入的難民潮遠遠超過斯國政府預期,幾天之內3處收容中心全數人滿為患;同時,北方的奧地利當局每日願意接收從斯國入境的難民人數,控管也更為嚴格,導致剛抵達Rigonce的難民們必須在夜間低溫近零度的田野中,長時間、甚至有時必須徹夜露天地等待,只仰賴聯合國難民署(UNHCR)在塞爾維亞所發放的毛毯以及邊境樹林間找尋樹枝與乾柴生火取暖。
等待區裡此起彼落的咳嗽聲,阿拉伯話、庫德族方言、波斯語的交談,呼喚親人的急切與無奈。翻譯志工透過擴音器聲嘶力竭地喊話,企圖安撫不斷高漲的焦躁與不安。遠處火車汽笛聲,更像某種嘲諷一般的警示。畢竟連鎮守現場的斯洛維尼亞警方都不清楚,下一梯次成群的難民們,究竟何時會從前方的邊界就那樣走過來......。
凌晨4點,戶外低溫難耐,我試圖在車內打個盹——頓時間大批斯國警車從一旁疾駛而過,呼嘯趕往田野盡頭的黑暗;仔細一看,在隊伍前領著成群難民緩緩前進的,是幾位全副武裝的騎警。緊跟在後的,是鄉間小路上綿延至少1公里半的難民隊伍——凌晨4點,眾人還沈浸於夢鄉之際,2,000多名難民就這樣在軍警的護送下,正步行前往附近的臨時難民收容中心。
鄉間小徑沒有路燈,繁星點點的星空下,只見難民手裡的手機光點就那樣搖晃地勾勒出筋疲力竭的步伐。延綿數公里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趁著夜的黑,繼續往下一道關卡前進。清晨零星的鳥鳴聲讓隊伍裡嬰兒的哭聲顯得格外令人心疼,眼前的景象是我從未曾見過的歐洲。
歐陸嚴峻的冬季近在眼前,愛琴海的海象更日趨惡劣,然而決心從土耳其冒著生命危險,搭乘橡膠小艇登陸希臘Lesbos島的難民們絲毫沒有退卻......即使隊伍中傳言著近期德國將關閉國界;反觀奧地利與德國巴伐利亞的邊境,日前也傳出因入境難民人數劇增,而造成兩國當局緊張的局面......此刻的歐洲顯得格外脆弱,歐盟內外皆面臨著史無前例的嚴苛考驗,而難民們孤注一擲的逃難意志偏偏又是那樣的堅決,更凸顯出歐盟諸國彼此分歧的見解與心結。
張雍 Simon Chang
2015年11月8日 盧比安娜,斯洛維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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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雍 Simon Chang 「攝影不只是項專業,是一種骨氣、更是一種生活方式,而一張照片,是作者面對當下生活最誠懇也最直接的證據。」 攝影師。生於台北,2003年起旅居東歐,目前落腳在巴爾幹半島上的斯洛維尼亞,行走遍歐亞各地。 ▎作品網站:www.simon.chinito.com ▎FB:Simon Chang 張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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