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選亂鬥誰挺誰?美國富豪名流的大選支持風向,與政治押寶的風險
文/王穎芝
2024美國總統大選在即,亞馬遜集團創辦人貝佐斯(Jeff Bezos)先是在社群平台發表對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川普(Donald Trump)的讚賞,同時要求旗下媒體《華盛頓郵報》不准表態,導致《華郵》近20萬名訂戶退訂,在在凸顯富豪與名流如何在選舉政治中發揮影響力,而領導人的立場表態,又可能如何導致企業和品牌的經營風險。
▌貝佐斯與《華郵》風波
亞馬遜集團董事長貝佐斯於2013年成為《華郵》最大股東之後,幾乎不插手編輯台,僅運用多年網路行銷、廣告等技術經驗,協助《華郵》在數位浪潮中站穩腳步,成為媒體轉型佳話之一。然而向來傾向支持民主黨的《華郵》今年一反常態,宣布不會表態支持特定候選人,貝佐斯隨即也稱「《華郵》支持特定候選人不會扭轉選情,也不會提高《華郵》的社會信任度。」引發了經營者干預編輯台的疑慮。
一星期之內已有20多萬名《華郵》訂閱者退訂,接近250萬訂戶的10%,若以當前最便宜的70美元年訂方案來計算,《華郵》至少損失1400萬美元(約台幣4.47億)。而《華郵》特約主編(Robert Kagan)、多位記者和專欄作家也辭職抗議。
長久已來,美國的新聞報就會以「社論背書」的形式表態支持特定的候選人,借此表達對於公共議題或政治人物的評價分析,也代表報社的價值理念。不過絕大多數的美國新聞報導,都秉持新聞報導和新聞評論區分的做法,也就是社論立場不應該扭曲新聞事實的報導。然而從1980年代以後,選擇不表態的報社逐漸增加,社論背書的影響力也在當前的數位閱讀時代受到挑戰。儘管如此,傳統大報諸如《紐約時報》、《芝加哥論壇報》等知名報系,至今仍維持社論背書的做法,也彰顯各家報社自詡的新聞專業。
過去 50 年來,《華郵》不曾支持共和黨總統候選人,也僅在1988年宣布不支持任何總統候選人。為何突然做出重大轉變的決定?早在川普任職總統時期,他就經常針對亞馬遜的稅收、經營和壟斷問題大肆批評,背後因由,就是自由派的《華郵》對川普言行、政策多加批判,川普也不客氣反擊,連帶將矛頭對準《華郵》母集團亞馬遜。川普的怒火一度曾讓亞馬遜股價大跌,致使貝佐斯的身價蒸發10多億美元。
回到2024年的今天,儘管貝佐斯強調,《華郵》選擇不表態的背後「沒有任何交換條件」,外界仍然認為,貝佐斯是經受不住政治壓力(畢竟亞馬遜長年面臨各式反壟斷訴訟),因此要求《華郵》「封口」,讓《華郵》10多年來強調「老闆不干預報導」的宣傳付之東流,貝佐斯實際上是犧牲了《華郵》的消費者信心,以求保住亞馬遜集團的未來。貝佐斯的「輸誠」還包括今年7月川普遭暗殺未遂之後,他在X平台稱讚川普「展現了高度優雅與勇氣」。
貝佐斯是真心轉向嗎?選舉資金調查網站OpenSecrets發現,亞馬遜目前仍是民主黨賀錦麗(Kamala Harris)的企業金主之一,累計捐款達150萬美元,也凸顯出貝佐斯可能是為了自保而採取兩面押寶、減低風險的手段,利用施壓《華郵》向川普釋出善意,暗地也繼續支持民主黨。
▌川普支持者有誰?
不同於貝佐斯,美國其他富豪名流當中,透過捐款和發聲公開表達支持的人不在少數,而根據財經雜誌《富比世》(Forbes)調查的135名億萬富豪當中,有83位、約6成的億萬富翁支持賀錦麗,僅有52位支持川普。但OpenSecrets調查指出,雖然支持賀錦麗的有錢人背景更多元,但支持川普的富豪顯然更願意砸大錢,前25位捐獻金額最高的個人當中,就有18位幾乎將所有捐款都捐給共和黨,川普最大資助者銀行家梅隆(Timothy Mellon)就捐了1億2500萬美元,賀錦麗最大資助單位則是「未來前進」(Future Forward ),金額為5,600萬美元。
近代造就眾多富豪的科技業當中,特斯拉創辦人與X平台擁有者馬斯克(Elon Musk)是本屆大選最高調的川普支持者之一。馬斯克自稱曾經投過民主黨,但近年政治傾向愈發靠右,他至少花費7,000萬美元支持川普和其他共和黨議員,還在5月成立自己的「美國政治行動委員會」(America PAC),以支持憲法的名義協助川普造勢、催票,馬斯克甚至祭出「百萬大賞」,隨機贈送給加入其PAC的選民,疑似賄選手段一度遭檢察官起訴,但法官裁決不違法。川普也承諾當選後會成立「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並延攬馬斯克擔任部長,以減少公共支出。
社群巨頭Meta董事長兼執行長、Facebook創辦人祖克柏(Mark Zuckerberg)則與貝佐斯有點相似。今年3月,川普公開批評Facebook是「人民的敵人」,警告大眾若禁掉TikTok,Facebook就將壟斷市場。幾個月之後,儘管祖克柏宣稱不會公開表態,川普及他的副手范斯(J.D. Vance)卻多次表示,祖克柏曾在暗殺事件後致電川普讚揚他的勇氣,Facebook在本次選舉也積極移除平台上的政治內容。川普似乎還算滿意,因為10月中旬他曾說「現在比較喜歡祖克柏了」。
不過根據《富比世》調查,Meta前任營運長、第一位女董事桑德柏格(Sheryl Sandberg)捐贈了100萬美元給賀錦麗,或許是高層政治立場不同調,但也不排除雙邊押寶的可能性。
掌握政經命脈的金融業當中,私人股權投資管理公司黑石集團(Blackstone)執行長施瓦茨曼(Stephen Schwarzman)早在2016年開始強力支持川普,他相信拜登政府的經濟、移民與外交政策「都將美國帶往錯誤的方向」。光是2024年,施瓦茨曼就花費1.25億美元為共和黨與其參選人助選。而矽谷新創風投業最著名的紅杉資本(Sequoia Capital)聯合創始人萊昂內(Doug Leone),支持川普陣營是出錢出人、不遺餘力,雖然他在2021年1月國會暴動之後,曾表示「川普失去了許多支持者,包括我」,但萊昂內這次顯然已再度擁抱川普。
美國賭業大亨、知名醫生阿德爾森(Miriam Adelson)可能是川普最出名、也是最富有的女性支持者,猶太裔的阿德爾森積極資助以色列相關政策,並從川普第一次競選開始大力資助他,更在川普「通俄門」事件當中支持他對抗檢察官。阿德爾森曾在2018年獲川普頒贈「總統自由勳章」,她今年也至少捐贈9,500萬美元給支持川普的PAC。
至於在廣義的流行藝文界,公開支持川普的多屬年長男性,諸如前職業摔角手霍克.霍肯(Hulk Hogan),參加共和黨大會時還上演脫衣劇碼;著名但充滿爭議的饒舌歌手「耶」(Ye,舊稱Kanye West,就是「肯爺」)更宣稱從2016年就是川普死忠支持者。奧斯卡影帝、1970年代動作片演員強.沃特(Jon Voight)宣稱自己是好萊塢最敢公開支持川普的人,今年7月他告訴媒體「川普是唯一的答案」。曾獲奧斯卡最佳導演的梅爾吉勃遜(Mel Gibson)亦曾暗示他對川普的讚賞,並批評賀錦麗「過去紀錄很悲慘」,還說她「智商和一根柱子一樣」。
▌賀錦麗支持者有誰?
在加州的矽谷科技業中,賀錦麗擁有為數龐大但低調的支持者。今年8月,超過800位創投業者在網站「VCsForKamala.org」上註冊並捐款,他們手上管理著將近1500億美元的龐大資產,包括蘋果電腦共同創辦人沃茲尼克(Steve Wozniak)、職涯社群平台領英(LinkedIn)聯合創始人霍夫曼(Reid Hoffman)、NBA球隊達拉斯獨行俠管理者庫班(Mark Cuban)等等;名單當中也不乏多位女性,例如Moxxie Ventures的史坦頓(Katie Stanton),以及提出「獨角獸」一詞而聞名的華裔創投家李艾琳(Aileen Lee)。
號稱長年不沾染政治的前世界首富、微軟創始人比爾蓋茲(Bill Gates)雖不曾表態,但已遭《紐約時報》揭露,他捐贈給賀錦麗團隊5,000萬美元;知名慈善家、比爾蓋茲的前妻梅琳達.蓋茲(Melinda Gates)長期致力促進女性權益,是賀錦麗的死忠支持者,據報至少捐贈1,300萬美元。
金融業當中,俗稱「小摩」的摩根大通金融集團(JPMorgan Chase & Co.)執行長戴蒙(Jamie Dimon)向來在政治上低調,但他長期支持民主黨候選人,極可能繼續支持賀錦麗。曾有報導稱,戴蒙意欲在賀錦麗當選後擔任財政部長,但川普也曾暗示要延攬戴蒙為財長。2024年選舉中,戴蒙鼓勵集團員工向該公司的JPMC PAC捐獻,但該協會同時資助共和黨與民主黨。前紐約市長、彭博集團創始人彭博(Michael Bloomberg)也捐贈了5,000萬美元賀錦麗,他曾以共和黨員身分選上紐約市長,但後來改為無黨籍,後來又加入民主黨。彭博捐給民主黨的金額接近1億美元。
賀錦麗最高調的後援應屬好萊塢藝文界,眾多流行明星都公開為其站台、拉票,其中又以多元族群的女性居多,包含碧昂絲(Beyoncé)、歐普拉(Oprah Winfrey)、珍妮佛.羅培茲(Jennifer Lopez)、泰勒絲(Taylor Swift)等等,都是世界知名的歌手或藝人。泰勒絲曾公開表示自己也是「沒孩子的貓女士」(Childless Cat Lady),以此呼應川普副手范斯(J. D. Vance)貶低賀錦麗的用詞,表達對女性自主的支持,但川普支持者馬斯克當時調侃她「我會給妳一個孩子」,引發性騷擾爭議。
美國流行藝文界向來重視多元與自由精神,許多男性巨星同樣支持賀錦麗,例如饒舌歌手阿姆(Eminem)、山繆.傑克森(Samuel L. Jackson)。而川普造勢大會上歧視移民的脫口秀橋段,更促使拉丁裔歌手「壞痞兔」(Bad Bunny)、瑞奇.馬汀(Ricky Martin)等人公開出面為賀錦麗加油。
NBA最偉大球員之一「詹皇」詹姆士(LeBron James)亦經常批評川普的種族歧視,並在10月31日發表影片支持賀錦麗。前加州州長、共和黨籍演員阿諾.史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也在10月30日公開表示會投給賀錦麗,他強調如果讓川普當選,「又是充滿垃圾話、沒有建樹的4年,讓我們更生氣、更分裂、更憎恨。」
▌公開支持的效應
對於選戰來說,流行文化名人或許不像其他產業的億萬富豪,會以龐大獻金和遊說工作來支持候選人並影響政局,也可能無法靠著論述能力改變人們的態度,但許多專家皆指出,名人可以對粉絲發揮強大催票能力,尤其是鼓勵18至30歲的年輕女性出門投票。
比方說,泰勒絲9月宣布支持賀錦麗時,超過40萬人點擊了她附上的選民資訊網站;而在2023年,泰勒絲貼出了選民諮詢機構「Vote.org」,也吸引超過3萬5,000人註冊。歐普拉也曾全力支持歐巴馬(Barack Obama),幫助他獲得廣大的郊區女性選票。雖然她們催動的整體人數未必十分驚人,但若在選情拉鋸的「紫色」地區(支持民主黨的選區以藍色代表、共和黨是紅,拉距地區就為混合色紫色),幾千人至幾萬人就有可能成為翻轉結果的關鍵。
當然,明星光環也有劣勢,當共和黨自詡為基層白人與保守派的代言者時,眾多藝文名流的出聲支持,可能讓賀錦麗更難擺脫「菁英」和左派標籤。一如川普在9月募款信件裡寫道:「各位愛國者,卡瑪拉同志正在召集一支激進左翼夢幻隊伍......她擁有歐普拉或潔美.李.寇蒂斯 (Jamie Lee Curtis)這樣的好萊塢駭客幫助她募得好幾百萬...」川普經常使用同志(comrade)稱呼賀錦麗,企圖為她添上共產主義色彩。
不過,表態模糊或不願表態的各界名流還是佔非常多數,台裔的輝達(NVIDIA)創辦人暨執行長黃仁勳就曾表示:「無論稅率多少,我們都會支持。」賀錦麗提議,要向財富逾1億美元的人就其收入和未實現資本利得課徵最高25%的稅,對於帳面財富主要來自持股的眾多投資家、科技業富豪等可能不利。
跨國控股公司波克夏.海瑟威(Berkshire Hathaway)執行長「股神」巴菲特(Warren Buffett)、世界最大對沖基金橋水基金(Bridgewater Associates)創辦人達利歐(Ray Dalio)等金融巨擘,都明確拒絕表態支持哪位候選人,波克夏.海瑟威公司還特別聲明表示,網路上關於巴菲特支持誰的大量訊息都是謠言。
科技業亦有不少企業家保持低調,Google執行長佩吉(Larry Page)與Google聯合創辦人布林(Sergey Brin)都不願談及總統候選人,雖然後者被揭露過去曾多次捐款給民主黨組織;前微軟執行長、NBA洛杉磯快艇隊老闆巴爾默(Steve Ballmer)則強調自己當然會去投票,但也表示他關注的議題都是「無關政黨」,閃掉了支持誰的問題。不過巴爾默成立了「美國事實」(USAFacts)無黨派網站,致力將政府數據資料轉化為大眾看得懂的語言。
儘管老闆和富豪們的發聲成為趨勢,政治表態仍可能帶來不小的後果,令他們的員工、客戶或其他利害關係人感到卻步。例如馬斯克擁有的SpaceX太空公司,員工捐給賀錦麗的金額就比川普還多,X平台員工捐給賀錦麗的金額更是比川普高出26倍。
史丹佛商學研究所「企業與社會倡議」計畫負責人阿德馬蒂(Anat Admati)告訴《衛報》,許多表態的企業主可能後悔:「那些資助或公開支持川普的企業領袖,可能會面臨來自員工、客戶或大眾的反彈,所以他們是冒著極大風險這麼做。」
《富比世》引用2024年8月份調查指出,只有38%美國民眾認為企業應對公共政策發聲,比2022年銳減了10%;更有高達6成以上(民主黨支持者68%、共和黨支持者61%)選民都表示,如果企業公開支持他們不喜歡的政黨,就會傾向拒買那些公司的產品。
而對企業員工來說,政治立場更是影響職場氛圍的重要因素。根據9月份民調,至少42%受訪者認為政治話題已經影響了工作團隊,60%的雇員都表示,更希望任職公司領導人的政治立場與自己相同,還有約28%的人表示會因為職場政治意見相左而考慮離職,這個數字在18至34歲年輕族群中甚至高達40%。這些都在在凸顯出,企業的政治立場太過鮮明可能伴隨人才流失風險,更有可能像貝佐斯與《華盛頓郵報》一般,當企業主個人的立場與品牌主要客群不夠一致時,將會造成實質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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