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滅哈瑪斯，然後呢？西岸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能否撐住加薩的未來

文／王穎芝

「在以色列的坦克之後，誰來治理殘破的加薩...」美國國務卿布林肯5日與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會面，雙方聲稱對話僅止於討論加薩人道處境，但依然引發外界揣想，在以色列全面清洗加薩與哈瑪斯之後，加薩地區勢必需要巴勒斯坦人親自治理，美方的盤算可能是交由自治政府管控。但巴勒斯坦自治政府向來難與以色列抗衡，若要成為加薩的重建者，必須面對哪些內部問題與外部因素？又能否獲得民心支持呢？

自10月7日以色列遭武裝組織哈瑪斯（Hamas）攻擊以來，以色列對加薩展開全力轟炸與封鎖將近1個月。該場攻擊共約1,400名以色列人死亡，加薩地區至7日上午已超過萬人喪命。儘管各國不斷敦促以色列停火，總理納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毫無軟化跡象，似乎下定決心直到殲滅哈瑪斯才肯罷休。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5日會見了巴勒斯坦自治政府（Palestinian Authority，下稱PA）總統阿巴斯（Mahmoud Abbas）。布林肯透露，若考慮加薩的未來，「巴勒斯坦人的觀點、聲音和願望必須是討論的核心。」

《路透社》報導，布林肯還感謝阿巴斯幫助他「維持了西岸的平靜」。根據巴勒斯坦官方通訊社《瓦法社》（WAFA），阿巴斯則告訴布林肯，若巴勒斯坦獨立建國，加薩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塊領土。雖然並未明言，卻暗示了PA企圖爭取到治理加薩的權力，哪怕是一部份也好。而且這項條件必須被納入以巴和平的談判之中。

「只要有個完整的政治方案能涵蓋約旦河西岸、加薩走廊與東耶路撒冷，PA就會依循方案框架承擔我們的責任。」阿巴斯說。

阿巴斯也重申，美國必須立刻要求以色列停火，允許更多物資安全進入加薩。《CNN》報導，該場會面沒有發布新聞稿，但美國國務院官員透露了一些重點，由於布林肯認為美國在以巴問題花了不少功夫，與阿巴斯會面正是為了「幫助PA更新資訊」。可能是為了博取PA信任，美方特別告訴PA其與以色列斡旋的努力，如施壓以色列減少傷害平民、幫助加薩獲得必要物資，以及針對人道暫停的執行方式討論許久等等。但美方也強調，布林肯與阿巴斯從未談及加薩未來的治理問題。

巴勒斯坦駐英國代表宗姆拉特（Husam Zomlot）則指出，布林肯與阿巴斯的會面氣氛十分緊繃，阿巴斯批評以色列「凶狠殘暴地攻擊巴勒斯坦平民」。宗姆拉特說：「我們需要的是美國擔任誠實的調停者，而不是一味採用以色列的敘事......我們需要一位成熟的大人出面，那應該是美國。但不幸的是，我們還沒有討論出一份共同聲明。」

阿拉伯國家聯盟11月4日也發出共同呼籲，特別是約旦與埃及都向布林肯強烈表達，期盼美國能說服以色列即刻停火。但布林肯反駁停火的可能性，指出現在停火只會讓哈瑪斯有機會重整組織，可能令以色列再次遭到攻擊。當他談到「人道主義暫時停火」（humanitarian pauses）的選項時，依舊著重於以色列在意的重點，包含要求哈瑪斯釋放逾200名人質的可能性等。布林肯強調美方立場：「當威脅來自一個與伊朗同陣線的武裝組織，（停火）那是完全無法接受的。」

布林肯與阿巴斯的會面僅持續1小時，隨即趕往伊拉克與總理蘇丹尼（Mohammed al-Sudani）商討中東情勢，防止其他地區趁著以巴衝突再掀波瀾，這也是他首次造訪伊拉克。

▌巴解，加薩的接管者？

鑒於以色列自始至終態度強硬，美國斡旋也絲毫未見情勢改變。各界不免開始預測，當以色列達成消滅哈瑪斯的「終局之戰」後，將如何處置只剩一片焦土的加薩。種種方案中，讓國際承認的巴勒斯坦實體，也就是較溫和的PA接管加薩，似乎是最合理的選項，偏偏熟悉巴勒斯坦局勢的各方都不認為PA能扮演好治理角色。

倫敦《新阿拉伯人報》（The New Arab）報導，一位親近PA的匿名人士挑明了說：「有人認為等以色列入侵加薩後，PA接管加薩是個可能的選項，但這充滿了可見的風險。想像那個畫面──PA跟在以色列坦克和戰機後面到來，嘗試管理被蹂躪粉碎的加薩──非常不切實際。」

PA的領導實體為巴勒斯坦解放組織（PLO，簡稱巴解），是個由多派系組成的混合政治軍事組織，過去主要領導人為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巴解在1980、90年代從鬥爭反抗轉向在政治與外交上尋求妥協，並在1993年與以色列簽署《奧斯陸協議》（Oslo I Accord），約定建立以西岸、加薩為國土的「巴勒斯坦國」，但擱置了東耶路撒冷與許多其他爭議。大量失去故土和親人的巴勒斯坦人將此舉視為懦弱與羞辱。

此後，較為激進、不願與以色列共存的哈瑪斯擄獲更多民心而不斷壯大，終於在2007年與巴解爆發內戰並奪下加薩，自此形成了哈瑪斯控制加薩、巴解領導的PA控制西岸這樣的局面。巴解與對抗以色列的勢力隔閡愈來愈深，不僅無法影響交戰中的以色列與哈瑪斯，面對黎巴嫩真主黨（Hezbollah）、葉門胡塞組織（Hezbollah）等反以色列武裝力量也毫無影響力，加薩戰爭後能否壓制極端主義擴散，預料並不樂觀。

▌無力對抗以色列引民怨

另一方面，PA統治的西岸也稱不上安居樂業。西岸自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以來，一直處於以色列軍事佔領之下，稅收、能源供給等重要事務仍牢牢把持在以色列政府手中。以色列更長期在西岸建設屯墾區（settlement），拆遷巴勒斯坦人的房屋、將土地劃給猶太人興建專屬社區，導致西岸土地支離破碎。

在PA領導下，阿拉法特的繼任者、現任總統阿巴斯主張非暴力抗爭與政治談判，但他不僅缺乏阿拉法特的領袖魅力，所領導的巴解也長期陷於貪腐、無能等醜聞。阿巴斯更從2006年起以各種理由拒絕舉行或拖延選舉，嚴重缺乏民意支持的合法性。最重要的是，阿巴斯領導的PA號稱與以色列合作，卻始終無力抵擋後者的強硬手段，面對以色列軍民在西岸益發頻繁的惡意攻擊，PA毫無應對辦法。

該位匿名人士也形容：「當 PA警察看到以色列屯墾者靠近，他們會退縮、避免挑戰屯墾者。」

2022年，巴解內部的巴勒斯坦中央委員會（Palestinian Central Council）亦曾通過決議，決定「暫時停止承認以色列政權」，並表示會終止雙方所有形式合作，巴解中央卻遲遲不曾履行。這些都一再加深人民對PA的不滿。根據聯合國統計，自10月7日以來，西岸至少有129名巴勒斯坦人死亡，原因是遭到以色列屯墾者或軍人攻擊致死，更有逾2,000人受傷、逾1,000人被驅逐。但巴勒斯坦居民還是不斷上街抗議以色列對加薩的轟炸，更同時宣洩對PA的不滿，因此與軍警發生多場致命衝突，甚至有示威群眾遭以軍的無人機攻擊鎮壓。

PA在其治下的西岸難以服眾，如今更是仰賴以色列政府與許多國際組織的金援才得以運作，國際政治角色早已被邊緣化，面對布林肯與美國的「期許」，PA能否成為重建加薩的領導者、帶領加薩走出陰影並成功抑制激進主義蔓延，答案恐怕並不樂觀。正如英國艾希特大學（University of Exeter）巴勒斯坦專家納瑟-娜賈（Nadia Naser-Najjab）指出，PA當前唯一突出的治理手段僅剩打壓言論，若有人在社群公開批評PA，很快就會遭到逮捕，大部分巴勒斯坦人早已將PA視為非法實體，只是一群背離民心的菁英階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