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戰美國海權的兩代紅軍：中國會踏上蘇聯海軍的「撞牆覆轍」嗎？

12月17日，美國海軍、陸戰隊與海岸防衛隊聯合發佈了最新的海洋戰略：《海洋優勢：以整合海洋的全領域力量取得領先》（以下簡稱「海洋優勢」），這份文件擺脫了以往的曖昧不清，直接挑明了對手是中俄兩國（尤其是中國），宣示海軍將大步向前，甩脫對手的挑戰，重振美國的海洋霸權地位。

「海洋優勢」可說是美國海軍在1980年代推出《海洋戰略》之後，對於海權爭霸最為積極的一份戰略方針。其原因自然是美國海軍的衰退遇上了中國海軍的崛起，和1970年代受到蘇聯海軍的挑戰可說是如出一轍。但中蘇兩國海軍的崛起之路又有細微的差別，值得有心各界進一步的深究。

▌前情提要：〈美國軍事與軟腳總統：拜登會淪為下一個「卡特總統」嗎？〉

蘇聯海軍的崛起始於1950年代中期。在此之前，無產階級革命摧毀了貴族為主的帝俄海軍傳統，而以陸軍為主的紅軍在之後的衛國戰爭擊敗了納粹入侵者，樹立其在軍種間的領導地位；蘇聯空軍則取得了核武，並積極發展能直接打擊美國本土的長程轟炸機。相較之下，海軍成為蘇聯最沒有攻擊性的軍種，只能保護蘇聯漫長的海岸線。

但蘇聯利用二戰後從德國擄獲的潛艦與火箭科技，加上戰後從英美竊取的核能科技，在1950年代整合為從水下發射核彈的核子彈道潛艦，使蘇聯海軍將擁有能橫渡大洋並攻擊美國本土的能力，得到了蘇聯領導人赫魯雪夫的重視。另一方面，為了對抗美國將服役的核子彈道潛艦，以及從航艦起飛的核武攻擊機，赫魯雪夫也批准海軍建造新一代大型反潛艦與巡洋艦，甩脫了二戰船艦的窠臼。

雖然新造的艦艇在1960年代初陸續服役，但蘇聯海軍的骨子裡仍是一支專打核戰的艦隊，而不是海軍軍官理想中的「均衡艦隊」。直到1962年的古巴危機，赫魯雪夫才意識到核武雖然威力強大，在平常的國際糾紛卻派不上用場，同意海軍加強傳統水面艦隊的發展與訓練，海軍司令高希可夫（Sergey Gorshkov）在1963年開始將艦隊派往地中海，一方面練習獵殺從地中海發射飛彈的美國核子潛艦，另方面則作為邁向「遠洋海軍」——又稱為「藍水海軍」——的前奏。

1964年，布里茲涅夫鬥倒赫魯雪夫而成為蘇共新任領導人，由於他對軍隊的控制力不如前兩任，放任軍方擴展軍備而造就出蘇聯核子與傳統武器的發展都能夠「百花齊放」的黃金年代。另外，以阿情勢的日益緊張一方面推動油價上漲，另方面則向蘇聯採購大量武器，使蘇聯軍備擴張得到充沛的資金動能。本來與布里茲涅夫就有私交的高希可夫自然也利用大好的情勢，放手推動遠洋海軍的建立。

1968年2月，高希可夫的肖像登上了美國時代雜誌的封面，背景是蘇聯潛艦，標題則是〈俄羅斯海軍：海中的新挑戰〉。內文引述高希可夫的話：

同年7月，蘇聯進行首場大規模遠洋演習「北方68」，超過300艘戰艦與500架飛機在大西洋、北海、波羅的海與巴倫支海聯合操演，模擬切斷大西洋運補航線與支援攻擊北約的軍事行動。

1970年的「海洋70」演習更將範圍擴展到地中海、印度洋、太平洋、甚至是鄰近加勒比海，成為蘇聯第一場全球海軍演習，演練其在全球各海域執行作戰任務。包括在大西洋與地中海獵殺美國核潛與航艦，以及在波羅的海進行兩棲登陸。當時，即將成為美國海軍部長的朱瓦特（Elmo Zumwalt）宣稱：

1973年，以阿爆發贖罪日戰爭，美國緊急運送武器裝備給以色列，使以軍站穩腳步並逐漸反敗為勝。為了支援阿拉伯金主，96艘蘇聯艦艇齊聚地中海「圍事」，警告以色列不要再窮追猛打。與之對峙的美國第六艦隊雖然有航艦助威，但艦艇總數卻只有66艘而居於下風。蘇聯海軍的強硬作風最終讓美國施壓以色列停火，可說是洗刷了古巴危機的恥辱。

然而，1980年當選美國總統的雷根，將重奪海上霸權當作主要政見之一。雷根上任後，放手讓海軍施展「進攻型海權」，搭配「600艘艦隊」的建軍計畫，立刻壓制住蘇聯海軍的氣焰。雖然蘇聯海軍的艦艇數量與戰力仍逐年提升，但演習規模卻逐漸縮小，退守到巴倫支海、北太平洋、黑海等近海，以集中兵力保護其核子彈道潛艦——稱之為「堡壘」戰術——最終不再能挑戰美國海權。

▌中國海權崛起，將成下個挑戰美國的「紅軍」？

到了1990年代，紅軍海軍已隨著蘇聯的瓦解而衰敗；但此消彼長的中國，卻開展其海權崛起之路。兩國同樣是從陸權國家向海權國家轉型，但選擇的路線仍有所差異。在此之前，人民解放軍同樣缺乏海軍傳統，主要依賴蘇聯提供海軍裝備與技術，只足夠建立起一支以中小型艦艇與柴電潛艦為主「近岸海軍」——又稱為「棕水海軍」。

1996年，解放軍對台灣南北端發射彈道飛彈，意欲影響總統大選結果，美國火速派遣航艦到台灣海峽展示武力，阻止了解放軍進一步升高軍事行動。中國在這次事件見識到美國動用武力維護台海和平的決心，意識到要完成統一大業勢必要挑戰、甚至「拒止」美國的海權。

中國推行的「改革開放」政策在1990年代開花結果，推動經濟高速成長，正好提供了軍備擴張所需的資金動能。加上當時蘇聯瓦解，各地軍火工業急著拋售舊蘇聯時代的發展成果來換取現金，正好提供中國以往求之不得的先進武器。

西方國家雖然在「六四事件」後就對中國實施軍事科技禁運，但密切的民間與學術合作仍讓中國學得蘇聯所缺乏的電子、材料...等先進技術，得以將東西方科技融合出「自主知識產權」，逐步提高了造艦水準與自製比例。

然而，中國海權的崛起，與蘇聯最大的不同在於中國無意與美國爭奪全球海權，而是從北太平洋開始，沿著第一島鍊延伸到東沙、南沙群島的戰略海域作為其主要目標。這可能是因為中國作為傳統陸權，自古以來的政治理想就是「逐鹿中原，四夷臣服」，只要西方強權接受他在亞洲的統治，就願意與西方和平共存。美國前海軍部長——也是雷根時代的海權戰略推行者——約翰．李曼（John Lehaman）曾說：中國學者曾在研討會中向他開玩笑，表示願意讓美國保留「夏威夷以東的太平洋」，

由於中國放棄跟蘇聯一樣追求全球海權、也不以跟美國打核戰為目標，因此不用像蘇聯投入大量資源來建設一支比美國還龐大的水下核子艦隊，而是將資源集中在傳統動力的水面艦隊上。當然，這也是因為蘇聯瓦解後的俄羅斯，仍將「核子潛艦科技」當作自己的壓箱寶，寧可分享給印度也不讓中國染指。

中國海軍的水面艦隊在2000年後快速增長，大型水面艦從19艘增長到43艘（其中包括兩艘航艦，是俄羅斯的2倍），護衛艦更從38艘增長到102艘，使水面／水下戰艦總數達到了360艘，超越了美國海軍的297艘，成為世界上數量最多的海軍。

不過，自2010年代以來，中國海軍將戰略重心轉移到南海，似乎有經營成自己的「堡壘」海域的意圖。

可能原因是從渤海到東海海域都被日韓兩國所封鎖，船艦一出來就會遭到跟監，難以進行戰術機動。相較之下，南海周遭國家的海軍薄弱，活動水域又大，加上水深足夠潛艦進行躲藏。因此中國海軍在2000年代就於海南島建設亞洲最大的核潛基地，最近更被衛星拍到在構建足以容納航艦的船塢，未來很可能將海軍主力集中在南海。

美國印太指揮部司令戴維森海軍上將（Philip Davidson），2018年曾提出警告：「中國已經有能力在『任何場景中』控制南海...除非美國與之交戰。」意味著除非美國介入，中國已有擊敗周遭海軍的能力。中國更在2014年提出「一帶一路」的戰略計畫，其中包含了穿越南海、印度洋到達中東、非洲與歐洲的「海上絲綢之路」。表面上是經濟投資計畫，但藉由貸款給沿路國家擴建港口，未來可能藉由租借而成為遠洋艦隊的補給站，將讓中國海權往西擴張。

雖然中國一再強調「絕不稱霸」，並呼籲美國尊重「多極勢力」的現實，意味著希望美國接受其在亞太地區稱霸的事實，換取在其他地區與美國合作。然而，從二戰「大東亞共榮圈」的歷史可以知道，全球海權是不能接受局部海權拱手讓人的。這份「海洋優勢」戰略可說是美國海軍的宣戰書，美中海權的爭霸戰僅是剛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