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極地爭霸：川普買不了的格陵蘭島，有什麼好？

不久前，美國總統川普公開表達購買格陵蘭島的興趣，隨即遭到丹麥政治人物的訕笑。丹麥首相弗雷德里克森（Mette Frederiksen）認為「非常荒謬」、丹麥前首相拉斯穆森（Rasmussen）也發推表示，這是「不合時宜的愚人節笑話」。這些抨擊讓川普大為不滿，甚至取消訪丹行程，演變成小型外交風暴。

據媒體報導，格陵蘭總理基爾森（Kim Kielsen）已公開表達拒絕，格陵蘭人對此消息也普遍感到不滿，認為購島的想法侵犯主權與人權。有人諷刺表示，美國應該用夏威夷交換與格陵蘭冰蓋面積相同之地；有人則強調購買土地和人民是「帝國主義的行為」，看來似乎批評的聲浪甚於支持。

要知道，除了武力擴張外，購買領土亦是美國擅長之舉。從19世紀的路易斯安那（由法國購入，時價1,500萬美元）、阿拉斯加（向俄國購入，時價720萬美元），20世紀初也曾以2,500萬美元向丹麥購入維京群島（USVI），成為與關島、波多黎各等相同的自治性非建制屬地（Unincorporated territories）。

美國想買格陵蘭也非新聞，早在1946年杜魯門政府就從國防角度出發，打算用相當於1億美元的黃金，向丹麥購島，但後來無疾而終。最近，由於俄羅斯和中國增加在北極的活動，格陵蘭再度成為美國國家安全問題的焦點，這可能是川普此刻再提購島的主因。然而，即使川普言行像是19世紀的總統，大多數人可能也不欣賞美國的作風，對購島嗤之以鼻。但購買格陵蘭絕非異想天開，反倒是一個會對格陵蘭未來產生重大影響的契機。

首先談到格陵蘭的地位，原則上算是丹麥的領土，就歷史淵源來說，丹麥可宣稱格陵蘭是自古以來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兩百多年前挪威–丹麥聯合王國合作對當地殖民，挪威因故退出，剩下丹麥獨自控制。後來兩國發生爭執決定對簿公堂，在1933年得到當時常設國際法院的判決，確認丹麥對格陵蘭的主權。

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格陵蘭政治地位開始發生變化，島民對經濟和政治獨立的意識與要求越來越高。1979年，格陵蘭投票通過自治公投，成立內閣制政府，擁有內政、稅收等管轄權；2009年，格陵蘭自治法生效，格陵蘭進一步「去丹化」，規定格陵蘭語是唯一的官方語言，更有權可投票脫離丹麥獨立。

理論上，除了國防、外交、司法、貨幣等政策外，格陵蘭內閣接管了丹麥王國的其他政府職能。事實上，格陵蘭已經逐漸成為成熟的國際法主體，可以與其他國家簽訂協議、建立雙邊和多邊關係，像是格陵蘭在北極理事會擁有發言權，同時格陵蘭的地理位置也是丹麥能加入北極理事會的主因。

雖然政治可獨立於丹麥，但格陵蘭的經濟還是頗為依賴丹麥。格陵蘭以漁業出口為主，比例高達9成，嚴重受國際價格波動與政策影響，像是2016年因為捕蝦配額提高，當年度GDP成長高達7%，其後回復原配額後，2017年就落到3%多。不難看出若只憑漁業，長遠來看斷難維持人民生計。

此外，格陵蘭偏向社會主義，島上不存在私有地所有權，近一半的人住在公屋，其他人也享有住房補貼；最大的漁業公司與零售商屬於國有、醫療保健行業亦是國有，醫療和處方籤都是免費。要維持社會福利，需靠丹麥每年補貼格陵蘭將近6億美元，占其年度預算的一半以上，如果脫離丹麥，補助勢必將被切斷。

6億乍聽之下似乎不少，但比起美國中央政府對地方的補助，可謂小巫見大巫。以2017年數據觀之，各州政府共得到中央撥放6,000多億美元，最少的懷俄明州有10億、最多的加州有960億。若加入美國，即使依照美屬維京群島模式，最少也有4億的聯邦資金挹注，但格陵蘭有太多籌碼，應能拿下更多的補助。

如果格陵蘭確定不買川普的帳，又想要在未來獨立，那麼就必須要找到財源，填補預算漏洞，最快的方法莫過於採礦——格陵蘭富含鐵、銅、鈾、石油等天然資源，但受限於基礎建設不足等條件，開採狀況並不興盛，例如隨著國際油價下跌、開採成本過高，當地油氣勘探開發大多已停止。

然而，格陵蘭可能擁有地球上最大的稀土元素等待開發。當地一處名為克瓦納灣（Kvanefjeld）的礦床，擁有大量的釹、鐠、鏑和鋱等重稀土，可用於先進且具戰略敏感性的技術，像是氧化鈰產品被應用於晶片塗層上、氧化鐠產品用於飛機引擎用的高強度金屬。克瓦納灣的採礦許可是由格陵蘭礦業公司承包，這雖是一家澳大利亞籍的公司，但目前最大股東是中國的盛和資源控股。

如今正值美中貿易戰火熱之際，稀土的爭奪也是關鍵變數，不少評論家就認為川普購島的原因之一，即是確保稀土供應。目前世界稀土市場約有9成來自中國，等於是壟斷，美國內部則由於繁瑣的法規審核、環保考量，以及稀土生產鏈外移，頗仰賴中國。若能從格陵蘭得到安全的供應，則更有籌碼與中相抗。

近年來丹麥與格陵蘭內部曾為中國因素激辯，考慮引進中資的影響，如格陵蘭不過5萬多居民，若因中國投資帶來數千名工人，社會是否能容納適應。

這裡就會衍伸出更深層的地緣戰略意義，由於格陵蘭沒有正規的軍隊或徵兵，乃是交由丹麥負責國防。但自二戰以來，美軍就在此駐紮，建立圖勒空軍基地（Thule Air Base），設有預警雷達和衛星追蹤器等設施。對華府而言，格陵蘭等於是北美大陸在北極圈的前哨站，是美國國土防禦不可或缺的一塊。

從習政權接班以來，中國藉由龐大資金不斷向外擴張影響力，同樣適用於格陵蘭。2016年，中國俊安集團試圖收購格陵蘭一處廢棄的美軍基地，哥本哈根介入否決了這筆交易；2018年中國交通建設（CCCC）宣布將參與格陵蘭新機場的標案，但哥本哈根以國安為由，迫使排除CCCC，並自討腰包補助格陵蘭。

說穿了，華府和哥本哈根認為鉅額合約將讓中國掌握格陵蘭的經濟命脈。前者擔心可能會導致美軍被趕出圖勒，或者一旦美中發生衝突，北京就能使用當地機場，轉為軍用；後者則擔心，中國會破壞政治與生態平衡，影響美丹關係，還可能壯大「格獨」聲勢。這些都會造成不可測的風險，因此兩國要盡力阻擋。

最後，對格陵蘭來說，川普購島是一次再確認地位的良機。正如弗雷德里克森所言，「格陵蘭不是丹麥人的，而是屬於格陵蘭人」，格陵蘭內閣可藉此機會強化自決權。像是今年6月，格陵蘭就曾和美國簽訂備忘錄，雙方將合作對稀土等礦產進行探勘，這就代表格陵蘭擁有足夠的外交授權，也願意和美國保持良好關係。日前更傳出，美國有意在格陵蘭增設領事館，若最終成真等於拉高了格陵蘭的地位。

如果川普想藉著購島，在美國歷史上與傑弗遜（購入路易斯安那的總統）、詹森（購入阿拉斯加的總統）齊名，那麼他就應該要有足夠的智慧，提出格陵蘭人無法拒絕的條件。除了基本的財政補助，美國國籍、甚至日後的自主權都是必要之舉。

不幸的是，川普政府的行為顯然無法讓人安心。以2017年遭受颶風侵襲、迄今仍在重建中的波多黎各為例，川普就認為已經撥放夠多的救援金給這塊非建制屬地，並批評當地政府無能，拒絕提供更多預算。由於北極冰層正在溶解，格陵蘭人很可能將成氣候難民，川普對待波多黎各的態度不啻是一種警示。

對格陵蘭來說，隨著北極冰融、稀土開採等因素，此地無疑將面臨大國角力。縱使有心要採取門戶開放政策，但實力太弱，缺乏談判籌碼，從中國勢力不斷被排除來看，顯示沒有外交槓桿可操作。目前看來，格陵蘭在可預見的未來，仍是安全靠美、經濟靠丹，選擇維持現狀，並藉中國對沖，等待建國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