餵川普吃麵：金正恩留給「川金會」的戰略利多

甫結束平昌冬奧的韓半島，再度以世紀性和解的文金會吸引全球目光。這場首腦會後，韓、朝共同發表了《板門店宣言》，代表兩國、乃至於東亞即將步入新局。此宣言可謂是第三次韓朝合作，架構大致不脫2007年第二次合作時的《10.4宣言》——最重要的部分當屬「和平協定」和「朝鮮核武」議題，而這兩者其實互為表裡，更是下個月川金會的焦點。

首先是和平協定，相較過去，本次宣言顯得更為急迫，這當然是由於朝鮮初具核打擊能力、川普政府正蓄勢反擊，因此韓朝必須營造足夠的和解氣氛，企圖延續到川金會。值得注意的是，本次宣言提到為建立和平機制，將努力促成韓朝美三方會談或韓朝美中四方會談。這與《10.4宣言》裡使用的文句極為類似，後者表示合作推動與此「直接有關的」三方或四方首腦舉行會談，但意義卻完全不同。

四方會談所指的對象殆無疑問是韓朝美中，三方就大有蹊蹺。如果依照法理並環顧現實，《10.4宣言》裡所謂的三方，指的應是朝美中，這三者是1953年停戰協定的直接或代表簽署者，由他們來宣布戰爭結束合情合理。但本次宣言卻是將「韓朝美」列為終戰會談的優先對象，顯示韓朝有一方正嘗試排除中國影響，而另一方至少默認同意。

想要排除中國影響的即是韓國。文在寅政府既擔心朝中暗通款曲、讓朝鮮免除制裁壓力，更不希望中國重新入局、架空韓國作為朝美中介的角色。這從文在寅政府先前所提的一籃子構想就可理解，首爾希望能透過韓美朝三方會談，盡快確立朝鮮去核，同時完成終戰宣言、訂立和平協定，並鼓勵美朝建交等事宜。

默認同意的一方便是朝鮮。金正恩自上任以來，就不斷挑戰北京的大哥／宗主地位，甚至讓中國內部傳出放棄朝鮮的聲音，雙方似乎瀕臨決裂。但金正恩首次外交秀即選擇奉獻給中國，等於將在朝核議題裡被邊緣化的中國，重新拉入博弈，既給足習近平面子、又保住朝中關係的裡子。

外界大多認為金正恩此舉，除了是為美朝峰會增添籌碼，更是看準美中潛在衝突激化，藉此向北京討價還價。正如同千禧年韓朝首腦會談前，已故最高領導金正日也曾前往北京，與時任國家主席的江澤民會談。金正日刻意突出與中國的盟友關係，希望擺脫朝鮮孤立無援的形象，才能在談判中獲取最多利益，而金正恩亦是相同思維。

且不論雙方是否存在實質交易，朝鮮已達到宣傳目的，即是透過中國向世界放話，畫下朝核問題的底線。習金會後，中國特使楊潔篪特別前往首爾溝通，告知金正恩要的是分階段且同步補償後棄核，以及美韓表達善意的行為，像是中斷聯合軍演、緩和與解除制裁等措施。這些說法不脫朝鮮一貫立場，也與中國所謂的雙中斷、雙軌並行類似，故得到北京背書，但雙方未來合作能否延續還有極大疑問。

基本上，北京能給的經濟利益，首爾同樣也能供應。比起盧武鉉時代，韓國剛從金融風暴恢復，籌碼其實不多；現在韓國的實力更甚從前，歷經兩次峰會的文在寅知之甚詳，得以克服過去的失誤。且韓朝已有相當默契，正如本次宣言裡強調要落實《10.4宣言》項目，如連接並升級東海線等交通設備，暗示著文在寅的「韓朝經濟共同體」構想逐漸成型。

只要文金兩人能滿足川普、解除國際制裁，朝鮮就不需要過多的中國因素。這從金正恩在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的發言亦可看出端倪，他認為現階段全黨全國將集中力量，投入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朝鮮表明準備與韓國、美國，乃至於全球做生意，端看美國是否接納其善意，把締造和平的責任轉到川普身上。

一切關鍵就在朝核議題。先前朝鮮勞動黨召開中央委員會，決議廢除豐溪里核子試驗場、宣佈全面停止核試驗與洲際彈道導彈（ICBM）試射；金正恩聲稱，若國際社會不對朝鮮核威脅，朝鮮決不使用核武，更不會轉移核技術。本次文金會後，金正恩又宣佈將於5月關閉北部核子試驗場，邀請韓美專家和媒體訪視，並進行公開拆除。

先不論是否為緩兵之計、也不管朝鮮極差的履約紀錄，金正恩的舉動對籌備中的川金會有極佳的公關效果；但對日本和美國國內懷疑朝鮮的勢力而言，未必是件好事。因此川普再次強調，「全面、可驗證且不可逆轉」的去核原則（Complete, Verifiable, Irreversible, Dismantlement, 稱為CVID），就是底線。另外，他也向日相安倍提到退出會談的條件，像是朝鮮必須放棄可打擊美國本土的ICBM以及可攻擊日、韓的中短程導彈，嘗試讓東京安心。

此外，川普政府業已表明歷史不會重演。過去對朝鮮的補償，只是換來短暫的凍結核設施，拖延至今而讓朝鮮擁有核導攻擊美國領土與盟友的能力。華府恐怕很難接受平壤老調重彈，新任白宮國家安全顧問的波頓（John Bolton）早就強調，美國要的是先棄核、後補償的利比亞式無核化，且要符合 CVID原則，美國才會考慮建交。

最新證實的消息是，川普曾於月前派遣中情局長蓬佩奧（Mike Pompeo）密訪平壤、試探金正恩。做為解除核武的回報，美國會給予朝鮮「超級補償方案」，可能包括同意《韓朝和平條約》、正式承認朝鮮、減少與取消制裁，以及提供經濟及能源援助...等。但目前雙方仍流於隔空喊話或是秘密外交，尚未攤牌。不過，嗣後金正恩也透過文在寅宣布，朝鮮不會把美軍撤離韓半島當作棄核條件，讓川普安撫國內鷹派。

事實上，1992年的首次美朝會談，朝鮮便曾提過希望美軍留在韓半島，理由是幫助朝鮮應對日本，因為平壤擔心日本軍國主義復活。從金日成到金正日都希望能與美國關係正常化，並不真正排拒美軍的存在，如1994年解決朝核的框架協議，便沒有加入美國撤軍。反之，在冷戰結束後，美軍可維持韓半島的現狀，防範日本與中國，這種邏輯點出金家政權利用美軍撤離作為談判議題的彈性。

相較於前幾任領導者，朝美之間剛經歷一年高強度的對抗，讓朝鮮在川金會前的和平轉變幅度，看似高於2000年的朝美聯合公報。像是板門店宣言裡特別提到分階段裁軍，試圖通過減少常規武力，展現平壤的求和姿態。說穿了，朝鮮已是核武國，美軍撤離與否不會是決定性因素，重要的是，美國如何表達非敵對之意。

相較小布希時代把朝鮮定義為邪惡軸心，是需要解放的暴政前哨，川普只使用「流氓國家」（Rogue state）一詞已見緩和，也沒有那種十字軍式的霸主情懷。這是因為基於美國優先的川普政府，有著更明確的目標如中國、俄羅斯，可以確定朝鮮絕不是真正美國安全的大敵。在金正恩政權細心安排的退讓下，合理推斷，華府看待朝鮮的態度亦會有轉圜的空間，但雙方能談判的時間極其有限，有意義的無核化必須得在川普第一個任期結束前完成。

金正恩的冷麵、或是川普的漢堡，哪樣比較符合對方的胃口，很快地世人就會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