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的能源政治(下):下一個綠能總統?
▎頁岩氣、化石能源:競爭國際市場
化石能源產業在美國經濟與政治中一直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為了美國化石能源業者的利益,美國國會於今年4月5日投票批准一項法案,解除美國長達40年的原油出口禁令。解禁原油出口有利於美國石油產業以較低價格擴大出口,同時為該產業吸引更多的投資。這一切都肇因於近年來在頁岩油氣革命的推動下,美國原油產量大幅增加所致。
以水力壓裂法(fracking)開採頁岩油、氣近些年來成為一門「顯學」,尤其在美國,因為擁有豐富的蘊藏量而在2008年後開始廣為開採,但也因為開採過程破壞環境之故引發正反兩方的對立。反對方認為開採中使用的化油藥劑不僅污染地下水,破壞地表景觀以及水土保育,同時也會引發地震;支持方主要是從經濟與國家安全層面的角度思考fracking,認為便宜的能源價格能夠促進就業與美國經濟發展,同時使國家不需要在嚴重地依賴來自中東的原油供應,實現能源獨立自主,甚至還可以降低天然氣輸出大國俄羅斯的國際影響力。
然而,隨著國際能源價格大跌,頁岩氣產業在美國面對嚴重的成本問題,美國的頁岩氣產業已經被國際低油價拖垮,本次美國總統大選最後的結果直接攸關美國頁岩氣產業的未來。
在本次美國總統大選中,克魯茲可以說是化石能源產業主要支持的對象。化石能源產業組成的「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Super PACc),為克魯茲募款超過2500萬美元。克魯茲過去在參議院力圖阻擋那些阻礙fracking的法案,今天這些業者投桃報李可以想見。
川普則完全從經濟層面思考fracking。他曾經表示fracking能夠使美國達成能源獨立的目標,當能源價格降低,美國經濟將可以從此獲益。川普尤其推崇賓州在過去幾年大規模的開採作業,因為這為賓州帶來八萬八千個工作機會。但即便如此,美國化石能源業者並不大支持川普,主要是他予人強烈不確定性強的印象有關。此外,川普也支持美國環保署推動的「再生能源標準」政策(Renewable Fuel Standard),該政策的核心是在汽油中添加10%的生質酒精作為燃料。
桑德斯對化石能源以及fracking都是抱持否定的態度。他認為美國在世界上負有領導的責任,他希望美國能夠減少使用化石能源,並停止國家對化石能源產業的補助。譬如,因漏油問題污染墨西哥灣的英國石油(BP),其清除污染的費用能獲得美國政府大幅減稅優惠,對此桑德斯表示若當選為美國總統,他將終止這項優惠,取消美國國稅局對艾克森—美孚(Exxon-Mobil)長期的退稅。而在fracking議題上,桑德斯則集中關注在環保層面的影響——其選區佛蒙特州就是美國第一個立法禁止fracking的州。
希拉蕊雖然在擔任參議員時期,也曾就繼續補貼石油業議題上投票反對,但與明確對化石能源以及fracking表達「大拒絕」的桑德斯相較,希拉蕊對fracking以及化石能源產業的態度較為「寬容」,也同時支持歐巴馬政府開放美國東南方的大西洋海岸鑽取石油的政策。
希拉蕊並未直言反對fracking,而是提出她的「三個如果」——如果地方不想要、如果會造成污染、如果採用水力壓裂法的企業不揭露所使用的化學材料,她就不支持fracking。同時她也認為,當前最重要的是訂立水力壓裂法開採頁岩氣的相關規範,包括飲用水安全以及開採過程中減少甲烷排放的立法。此外,希拉蕊亦相當看重頁岩氣在減排問題上扮演的「承先啟後」功能,因為天然氣的溫室氣體排放量是煤的一半,希拉蕊認為燒天然氣發電會較為環保。
另外,外界也質疑希拉蕊跟化石能源業者關係非比尋常,比如說大力投資Fracking的艾威資本集團(Avenue Capital Group)創辦人拉斯瑞(Marc Lasry),就與希拉蕊家庭關係匪淺,在這一次總統初選中亦出資支持希拉蕊。這層關係也遭受桑德斯抨擊。
兩人在fracking議題上的立場的差異,或許可以從最近「憲法管線」(Constitution Pipeline)的爭議中一窺究竟。
「憲法管線」是一條一條長約200公里,從賓州連接到紐約州北部用以運輸頁岩氣的天然氣管線。打造這條管線將涉及砍伐約七十萬株樹,影響沿線共計300餘條溪流,因此紐約州的環保人士與州長葛謨(Andrew Cuomo)以破壞水土保持以及污染水資源的理由,大力反對這條管線的建設。桑德斯的立場與前者一致;而希拉蕊則在紐約州與賓州初選前顯示出搖擺的立場——她支持紐約州的管線禁建主張,但在賓州又表示她支持的是嚴格控制安全衛生下的fracking。
▎再生能源
美國總統歐巴馬於2015年8月推出「潔淨能源計畫」(Clean Energy Plan),該計劃目標是在2030年前,使發電廠的碳排放量較2005年減少32%,比原先的30%目標增加9%,並獎勵迅速擴大投資於太陽能與風力發電的州與電力公司。由於該政策明顯衝擊當前以煤、石油類以及天然氣為燃料的電廠,引發共和黨籍國會議員以及州長的全面抵制。在27位共和黨籍州長聯合控告這項政策下,最高法院以些微多數(5:4)判決擱置這項計畫。
從「潔淨能源計畫」受阻的這個案例不難發現共和黨人士反對美國再生能源的發展。這些人仍偏好石油與天然氣等化石能源,也反對環保署對再生能源業者提出的各項租稅獎勵,因為這會讓再生能源業者膨脹得太快,進而影響化石能源業者的利益。
克魯茲在參議員任內阻礙再生能源發展的紀錄上亦不惶多讓,他在過去曾多次投票反對相關提案——反對於2025年達到在美國一千萬個屋頂上設立太陽能電版的立法;反對美國於2025年將再生能源提高到發電量25%;反對延長再生能源生產商產品的免稅待遇。
而川普則「依照慣例」,持續以嬉笑怒罵方式面對再生能源。他曾說:「風車看起來還不錯,但是,你知道嗎?他們殺了很多鳥!」他甚至指責蘇格蘭的離岸風力發電計畫,說這些風車、「很吵」、「很危險」與「很醜」,且「醜到足以扼殺蘇格蘭的旅遊業,讓隔壁的愛爾蘭笑呵呵。」
反觀,民主黨參選人則提出不一樣的政策視野。希拉蕊繼承歐巴馬的「綠色新政」,認為在再生能源產業發展的過程中,能夠促進投資、增加就業與促進經濟繁榮。對她來說,天然氣可作為聯繫化石能源與潔淨能源的橋樑,她因此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再生能源計畫:在2020年要將太陽能發電量提到當前的700%;在2027年前,要將再生能源在能源生產中的比重,從2015年的13%提升到33%,以及持續對風力發電的生產設備給予免稅待遇。
相對於希拉蕊,桑德斯對再生能源的態度更為激進。兩者間最大的差異在於桑德斯主張美國需要停止使用佔發電總量67%的化石能源,實現向100%的再生能源過渡,此外,他也主張開徵「碳稅」,由製造污染者支付費用,降低使用化石能源的動機,並遏止化石能源產業的發展。桑德斯也因此主張禁止發放在公有地、水下開採油氣的新開發執照。
▎核電廠拆不拆?
美國目前共有61個核電廠,99個核子反應爐,也有幾項新核電廠正在建造當中。核能議題令人困擾,因為核能建廠支出過於龐大,且核廢棄物儲存成本高昂,但又被視為溫室氣體零排放,可作為解決全球氣候變遷的政策選項。根據皮優民調公司在2014年的統計指出,支持與不支持蓋新核電廠的比率分佔45%與51%,不支持者約略多於支持者。
希拉蕊在公開發言中討論到核能的部分相當之少,但可以確定的是她支持能源高級研究計劃署(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 for Energy,ARPA-E)這一政府機構,而該機構從事「先進核能」的研發工作。桑德斯則是明確表示,他當選總統之後將使佔美國發電總量19%的核能電廠全數除役。
桑德斯與希拉蕊兩人的核能立場在紐約州「印地安點」(Indian Point)核電廠存廢爭議中,有著顯著的差異。位於紐約市北方不到40公里的印地安點核電廠自去年下半年開始不斷出事,核廢水外洩相當嚴重,紐約州長葛謨明確表示希望能夠關閉該廠運作,而桑德斯亦持同樣態度,但希拉蕊並未明確表態,她僅表示由於該廠供應紐約市25%的電力,一旦停機,帶給紐約市中產階級的將是飛漲的帳單。
在共和黨方面,川普表示他相當熱愛核能,但是他更支持大量運用天然氣。克魯茲並未對核能表達任何態度,他最重要的能源政策是禁止政府進行能源補助。
▎四位總統參選人能源政策評述
環境與能源議題雖然在美國民眾認知中的重要性遠遠不若經濟、恐怖主義與就業問題,但前者本身就具有相當豐富的經濟意涵,不容忽略。而小布希與歐巴馬總統這十五餘年來的執政經驗,再再顯示美國的能源政策不僅對其國內,同時對國際都具有重大的影響。
重視化石能源利益的共和黨更傾向以霍布斯式的自然狀態看待國際體系,無論是發動國外戰爭、退出國際協定都只為了保障其國內化石能源產業團體的經濟利益,而不惜以美國的國際信譽以及全球氣候變遷為代價。克魯茲即是典型的代表,他一貫地支持化石能源產業的利益,並不遺餘力地限制美國政府中環保與能源相關部門的權力,更重要的是打擊再生能源產業在美國發展的希望。相較於克魯茲的「積極」,川普的能源政策與其歷來的作風相仿,充滿著不確定性。
與共和黨利益為導向能源政策不同,民主黨的政策則具有國際主義的傳統,在國內政治上也更樂於利用國家的力量,來扶植新興再生能源產業以對付全球暖化問題。
桑德斯主張國際合作減排、終結核電與化石能源,反fracking、扶植再生能源產業,與克魯茲幾乎站在對立面,種種政見都可說是一個環境運動者所希望立刻達成的目標,但也因此缺乏「過渡」的思維。
比方說,桑德斯並未表示核電廠立刻除役,可能採取「除役」方式則是是停止發放核電廠興建執照,或者當核電廠需要延役的時候,停止延役申請。一座核子反應爐的壽命約50至60年,每20年申請新執照一次,換言之,如果桑德斯當選總統,有可能的作法就是停止執照更換作業,但他並未加以陳述出過渡時期的狀態,而令人搞不清楚他是要比照德國、瑞士的立即除役,還是逐步核廢。此外,對桑德斯而言,能源來源取捨將會是一個難題。由於核電廠與化石能源之間存在強烈的替代關係,核電廠停止作業將增加化石能源的使用,日本與德國在福島核災發生之後增加煤與天然氣的使用量,便是著名的實例,缺乏過渡思維的「大拒絕」只會使自己在滿足了社運界需求的同時,忽略務實面的解決步驟。
相較之下,希拉蕊試圖通過天然氣作為過渡的減排路徑圖較為務實,但其最為詬病之處也在於她與化石能源集團之間的關係,這也使希拉蕊看起來更像個左右搖擺的政客。
▎從華府看台北
如同資深政治工作者張智傑所言:
能源轉型這種苦差事,馬政府死都不肯做
由於馬英九總統一直抱持著「再生能源無法取代基載的化石能源與核能」的思維,馬政府相當程度在台灣扮演起美國共和黨的角色,獨好化石能源產業與核能,並未創造台灣的再生能源產業發展的環境。在敵視再生能源產業的政策下,更是不可能提出任何實質意義的能源轉型過渡方案。
在2008、2011、2014年,台灣每人每年的碳排放量約11.17、11.58、11.30公噸,對馬總統成天掛在嘴邊的「節能減碳」更是一大諷刺,也無怪乎「德國看守協會」(Germanwatch)在去年底將台灣列為碳排放「非常糟糕」名單。隨著蔡英文將於2016年5月就任總統,根據其能源政策,台灣將展開能源轉型,但這條轉型路徑圖長的是啥樣子,未來的蔡英文政府還真的必須加緊擘劃,畢竟時不待人,等到聯合國要求台灣開始以「附件一」國家標準履行減碳目標時,甚至歐盟國家發動課徵碳稅時,對台灣經濟的將起到致命的衝擊,屆時再苦思如何減碳,恐怕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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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全世界第二大溫室氣體排放國以及第二大能源消費國,華府的能源政策走向一直動見觀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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