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她們的星球:伊朗頭巾禁令再從嚴,當地女性不曾放棄的自由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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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頭巾問題,伊朗女性近日又受到新一波的打壓。伊朗政府在4月13日宣布代號為「光芒計劃」(Nour Plan)新命令,實際上是為了打壓女性的自由與光彩,針對不戴頭巾的女性加強取締。從命令宣布當天起,伊朗道德警察迅速開始上街掃蕩,伊朗街頭也再次出現所謂的「頭巾巡邏車」(hijab patrol),這通常是一種小型麵包車,專門用來逮捕沒戴頭巾的女人,許多女性只因為頭巾沒戴好或是態度上頂撞警察,就會被強押上車,遭到刑求或關押。
頭巾巡邏車其實已在街上消失了一年多,因為在2022年,伊朗婦女阿米尼(Mahsa Amini)的死亡,掀起了長達好幾個月的大規模抗議,當時伊朗政府迫於壓力,一度暫時減少針對頭巾的取締。所以在這段期間,在公開場合不戴頭巾的女性變得比較常見,甚至連較傳統的鄉下城鎮也不例外。
日漸開放的情形,可能令伊朗保守派亟欲重新整治。根據海外伊朗媒體報導,這次「光芒計劃」是由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Ali Khamenei)親自下令推動。他在4月初的談話裡強調,頭巾問題是一條不容跨越的紅線,他認為頭巾議題是有些「敵人」刻意挑動,拿掉頭巾只是第一步,敵人不只希望伊朗女性回到伊斯蘭革命以前的狀態,真正的目標是要讓整個伊朗都回到革命前。所以他認為,絕對不能在頭巾問題上讓步。
伊朗國會去年9月已正式通過「支持頭巾文化與貞潔法案」,然而法案被送到神職人員組成的「憲法監護委員會」(the Guardian Council)之後,委員會卻遲遲沒有批准施行。外界推測,可能是哈梅內伊為首的宗教領袖對法案並不滿意,才會另外推動光芒計劃,直接命令執法體系加強取締。
也因為哈梅內伊強硬的態度,在這波掃蕩中,不分男警女警,警察施加暴力的情況都非常嚴重,社群上可以看到很多照片及影片,女性不只被強押上車然後消失,也有些人當街辱罵、重拳毆打、綁回去刑求,甚至被警察性侵與性暴力都有。其中一段影片當中,還有警察只因為一家醫院裡的女性沒有戴好頭巾,就直接在大門口釘上木板、試圖要封鎖整家醫院,裡面男男女女的患者跟工作人員都顯得錯愕又震驚。
事實上,警察暴力問題已經嚴重到引起大多數人的反感,就連伊朗保守派都忍不住出面要求警察克制,要求警察執法時不要再做出不符合規定的惡劣行為。有國會議員指出,在粗糙的執法行動之下,社會已經付出了嚴重的代價,差勁跟高壓的作法不會有任何效果。伊朗法務部長也強調,警察犯下的錯誤,都會被追究與懲處。以上就是近日伊朗最新頭巾禁令的進展。
▌沒有她們的星球
伊朗女性與頭巾的議題,過去數十年來其實反覆發生,女性有時只能屈服於武裝力量,但更多時候則是努力過好生活,也從未放棄民主自由的希望。
今年的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當中,亞洲視野競賽影片《沒有她們的星球》(My Stolen Planet)正是講述伊朗女性的真實生活。導演法拉娜茲.沙里菲(Farahnaz Sharifi)出生在1979年的3月8日婦女節,喜好蒐集陌生人的照片、家庭錄影帶或手機拍的影像,也以此為素材,剪輯出一部呈現1979年伊斯蘭革命以來女性私下生活的電影。
伊朗革命之後,在公開場合女性都被強制要戴上頭巾。在國際新聞上也經常看到討論伊朗女性權益的問題,就算有機會去伊朗旅遊,也很難看到穿著自由的女性。這導致大部分人對於伊朗女性的印象,多半都是憤怒或是悲情的形象,對於她們的生活外界可說是一無所知。
事實上,伊朗女性在私下生活裡,依然很努力活得盡興。伊朗人是非常享受音樂和舞蹈的民族,許多家庭派對上,人們享受著各種甜點飲料,女生穿著跟你我差不多的洋裝、高跟鞋、畫著大紅色的口紅,隨著音樂自然律動,每一次聚會都是如此,每個人都像天生的舞者。那種歡快跟在台灣的派對沒什麼差異,甚至更為放鬆。
然而這輕鬆的景象僅限在私人場合,即使在家辦舞會,伊朗人們也要偷偷摸摸地關著燈、拉上窗簾,在蠟燭的微弱光源下跳舞,以防止被外面的人看見。引來警察關切的話,還要塞錢賄賂他離開。在家裡快樂唱跳的女性,進入公共場合就是另一種樣子,她們從7歲上學開始就必須戴著頭巾,每天喊完「美國去死」的口號才能進學校,街頭與家中都掛著何梅尼的頭像,伊斯蘭革命領袖創造了新的世界,在其中喝酒、音樂與快樂都是罪行。
女人的生活也從此一分為二,像活在兩個不同的星球上,一個有頭巾,一個沒有。
《沒有她們的星球》紀錄時間橫跨45年,伊朗女性並不是一直乖乖忍受兩個世界的區隔。很多次,人們上街抗議政府的專制和腐敗,女性都是人群當中不可或缺的顯眼面孔,她們會脫下、甚至焚燒頭巾,即使知道很有可能被抓進不見天日的政治犯監獄。但也有越來越多人移民海外,丟下家當就匆匆搬走,尋求自由生活。
導演沙里菲也發展出一個興趣,就是購買這些陌生人留下的錄影帶,把它們掃描歸檔,珍惜地保存下來。其實絕大多數只是些很平常的影片,例如生日舞會,或與家人在海邊穿著泳裝戲水等等,但這些如今已是政府不希望見到的事情。導演說:「伊朗女性只能在家庭裡尋求安慰——他們有槍,但我們有彼此」。
影片也涵蓋到了最近幾年的許多波瀾,包含疫情期間的封鎖;2020年伊朗誤擊一架烏克蘭客機引發示威;以及2022年阿米尼之死的抗議浪潮。沙里菲在2020年前往德國進修,後來卻被政府列為黑名單,從此流亡海外。雖然她無法繼續在伊朗國內參與抗爭,親友依然會源源不絕地提供她抗爭的影片,有些人因拍攝遊行而遭槍殺,死者家屬又會把他們生前跳舞的影片寄給導演。因此,《沒有她們的星球》其實是集眾人之力所拍攝的紀錄片,也是伊朗女性用個人的身體與經驗集結起來反抗極權的故事。更是一個外人難以窺見、極為珍貴的「裏世界」。
威權政府與人民的戰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戰爭。只有記得原本的樣貌,才不會被威權抹煞了真實。相信看完影片,觀眾印象中的伊朗女性不再只有頭巾與牢獄之災,而是可以記住她們認真生活的樣子,她們唱歌、大笑的樣子,以及捲捲的美麗頭髮,舞動時輕輕彈跳的樣子。
文/王穎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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